按照古时送嫁的礼, 被送嫁的女子到了外地,须得借居在五服内的同姓亲戚家。
倘若外地没有同姓亲戚的,则租一独门独户的院子,独身住上小两月,才好办正经的婚宴。
只是虽礼最先是这样定的,可朝朝代代的, 今时早就不同往日了,乱世里规矩最难守,到如今,已经少有人还照着古礼行婚宴。
宜臻当然也不。
随着父亲和几个叔伯外派的外派, 罢官的罢官, 宜臻在京城早就难寻五服内的亲戚了。
因为祝家祖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鲁地,当年不过是因为祝老太爷做了京官,他这一脉才往北迁的。
是以她与表妹戚夏云通了信后,便决定暂且先借居在京兆少尹府上。
好歹也算是循了旧礼中的“成婚前须得隔居两月不相见。”
只是这样有好也有不好。
毕竟当麻烦与噩运没落在自己头上时,那些深宅大院里闲的发慌的媳妇子们, 有的是嘴去说三道四。
更何况她们说道的对象, 在她们瞧来, 完全是烧足了香拜足了佛,又行了大运, 才能嫁于卫珩的。
这位在京城婚嫁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少年权臣,相貌英俊,高官厚禄, 颇受圣眷,还极为洁身自好,到如今这年岁,身边连个通房都未有,谁家太太姑娘能不喜爱。
偏偏,便宜了祝宜臻这么个家道中落的外地小官之女。
谁家太太姑娘能甘愿?
可宜臻是什么人。
这些年从京城辗转黎州,经历了被血亲迫害,父亲遭遇贬斥,几房伯伯全部被罢官,一桩桩一件件糟心事儿接踵而至,她早就能对这世上的波折起伏波澜不惊了。
此番再回旧地,少女心里怀着的事儿太多太杂,高门深宅内的那些刻薄流言,任凭在耳畔转了多少回,都无法让她动容分毫。
更何况她未婚夫还是卫珩,平日里最恣肆傲慢不过,眼高于顶,胆大包天,甚至敢在她面前坦坦荡荡谈造反如何如何。
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乱臣贼子。
在卫珩的教唆下,当年乖巧懵懂的小崽子越长越歪,面上瞧着和和气气,骨子里却最叛逆不过。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遮遮掩掩的碎语,不管是出自邢府内的丫鬟婆子之口,还是来自外头夏日宴里的热闹,宜臻都压根儿不屑去深究。
且旁的不说,就说这段时日,她在邢府里深居简出,推拒了所有送上门的帖子,邢府外头的人,也没机会到她面前嚼舌根惹怒她。
而邢府府内的人,怕是连讨好还来不及,有哪个敢在她面前嘴碎的?
戚夏云是重生过一回的人,前世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再加上对未知的懵懂把握,她心底里总觉得,臻表姐一定会来京城。
是以在往黎州去信后,她就自己估摸着时日,寻了个机会和姑丈商量了,说日后她表姐要往京城来,能否借居在刑家一段时日。
京兆少尹邢温书极慎重地琢磨了这事儿。
祝宜臻这个姑娘,可不仅仅是夏云的表姐这么简单。
她还是卫珩的未婚妻。
听说她和卫珩婚约是还在的。
但祝府早已败落的不能更败落了,如今这副模样,哪还能看见祝老太爷在时的半分鼎盛。
而当年的寒门之子卫珩,如今却是圣眷正浓的天子近臣,随意出入宫闱,和天子谈笑自若,连右相都要避其锋芒。
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少尹。
那么邢温书就必须琢磨清楚,对于这位自小订下的未婚妻,卫珩究竟是乐意娶,还是不乐意娶。
倘若卫珩对祝姑娘情深义重,心里头是愿意娶的,那邢家递出这根橄榄枝,就是百赚不赔的生意。
既得了个好名声,又博得了卫珩的好感。
但倘若卫珩只是碍于长辈之命,实际上并不愿遵循这门娃娃亲。
那么他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惹怒了卫珩,对方一迁怒,能给他好果子吃?
卫珩。
在京城官场内,是出了门的阴晴不定,性情难测。
琢磨来琢磨去,邢温书最终还是决定恶向胆边生,富贵险中求。
他应下了内侄女儿的这个请求。
——他赌对了。
也许是早就料到送嫁一事会在京城里引起许多流言蜚语,卫珩直接向圣上请了旨赐婚。
圣上最是宠爱他不过,他回京当日,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还特封了宜臻为常宁县主。
宣旨太监捧着圣旨到邢府宣读之时,整个内宅后院都惊住了。
也不知是未料到卫珩居然如此看重这个未婚妻,还是惊于圣上对他的崇信与纵容。
如今卫府正在修缮,据说整个正院都大刀阔斧地动过了,看得出来是极重视这场大婚的。
且自打这位祝姑娘住进府里以来,卫府派来的马车就没断过。
今日是一车药材补品,明日就是一车丝布宝石,倒也并不是送给祝宜臻的,而是给他邢温书的。
赶车的管事笑呵呵道“邢老爷可千万别推辞,我们主子说了,祝姑娘在贵府上多有叨扰,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给足了他面子。
更让邢温书喜不自禁的是,他幼子今春想入长亭书院进学,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至今也没个消息。
本都以为成不了了的事儿,却在祝姑娘在府上居住的第二日,忽地就成了。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得力。
他嫡妻戚氏简直都要把祝宜臻这个金娃娃给供起来了,恨不得她永不出嫁,就这么在邢府住的越久越好。
——这也就是为何,祝宜臻深居简出,不仅不接外头的帖子,便是连邢府内宅的家宴,大多都婉拒了。
她不屑回击那些人的刻薄,也不想应付这些人的讨好。
对于如今的宜臻来说,她满脑子都是那日在入京的马车上,表妹戚夏云与她说的话。
“卫公子回京后,第二日就被圣上遣往北疆。”
“臻姐姐留在黎州,酆王非要讨了你回府去做妾室。”
“二伯上衙时,一个不慎,坠马而亡了。”
“还有二伯娘,她闭着眼,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也没能救活。”
“夏云一言一行全然赤诚,倘若我心存一点儿不轨,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宜臻已在邢府住了有小半月,但卫珩还过的好好的,依旧是他的吏部侍郎,天子宠臣,还请了赐婚的旨意,并未有任何失势的迹象。
那么戚夏云说的“卫公子回京后,第二日就被圣上遣往北疆”一事,显然就不能信了。
正当宜臻不知是恼怒于她的愚弄,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对方微微叹息,又开口了。
“臻姐姐,我并未愚弄你,也不是记错了。因在我梦中,卫公子是小半月后才到的京城,他在黎州多呆了两日,行至江夏时,又因江夏地区流民暴动耽搁了好几日。这也是为何,我当初与你写信时,特地嘱咐了让你们千万要行水路。”
她的目光静静的,满是诚挚和认真。
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
她说“臻姐姐,明日就是圣上派遣卫公子去北疆的日子了,我知晓你未必能信我说的话,但我盼着你还是能早做准备。”
少女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好,我会考虑的。”
“臻姐姐,倘若事儿真的如我梦中一般发生了,你定要想好了。北疆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晓了。”
——知晓是知晓了。
但宜臻现在思绪乱的很。
自那日在马车上说完话后,她足足有好几日没有与戚夏云深谈,甚至还刻意避着她。
因为卫珩教过她,若有一日,当她几乎就要对某个人交付信任,却又不能确定他是好是歹时,最好的法子,就是离那个人远着些。
只有远离了,才能保持清醒。才能以冷静的目光去瞧对方,去判断他究竟是怎样的性子怎样的目的。
毕竟这世上,最清楚的永远都是局外人旁观者。
远离了之后反复思量,若是还觉得他可信,那么就反着再想一回,想着若是他是个恶人该如何办。
他若是真怀着恶意,你该如何为自己留下后路和余地。
等着一切都思量清楚了,觉得寻不出破绽了,那信他一次也无妨。
毕竟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生死依旧有命,富贵还是在天。
宜臻一一照做了。
直至今日清晨,她终于想的有些明白了,才来到戚夏云的院子,主动寻她商议这些事。
就像戚夏云自己说的,梦与现世未必全然相符。
卫珩被派去北疆一事,不是不应,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毕竟她之前与她所说的总总,每一件都成真了。
没有一桩例外。
她说二皇子妃会因难产而亡,腹中的一对龙凤胎,男婴活了下来,女孩儿却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果然。
第二日,二皇子妃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产下一子一女,只活了一个。
活的是儿子。
如果二皇子妃是被人为害死的,那么提前知道消息也不无可能。
只是,戚夏云为何能够那么肯定,死的那个定是女孩儿?
她还说,江夏不出几日便会发生流民暴动,整个江夏城死伤极其惨重,郡守一家的尸首,被流民挂在城门口曝晒了整整三日。
除此之外,京城这两日夜里会刮大风,雨势下的极大,一连下好几日,京郊外山洪爆发,泥石堵路,不少过路人都丧生在这场毫无征兆的山洪泥流里。
还有旁的许多。
譬如江御史幼女因染上天花而夭折。礼部侍郎家二小姐和德宁侯府世子的婚事告吹,是因为她被人发觉和她表哥私通,还珠胎暗结,京城里流言纷纷,那小姐因受不了这份屈辱,竟上吊自戕了。三皇子和七皇子在马场赛马时,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还动了手,一路闹到圣上面前,却仅仅只是为了一匹小马的名字该取追风还是雪影等等等等。
她说了好许多,有天地之灾,有人为之祸,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应验了。
而这些,是连卫珩都不知晓的事儿。
甚至有许多事儿,不论怎么精心策划,都根本无法在发生前就预判出结果。但戚夏云全说准了。
宜臻不知道,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因为戚夏云的资助,祝家并未离开京城,尚还住在小巷子内,拮据度日。
那个时候,许是为了稳住她这个钱罐子,祝亭霜每日都会来寻戚夏云说话,与她讲外头的新闻,也不知为何,明明许多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戚夏云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祝亭霜当时与她说的每一句话,在此刻都还清晰的很。
许是因为,后来的日子太过艰辛,她一遍遍回想往事,一遍遍悔恨往事,就把所有的琐碎,都记在了心底。
所以她说的那样详细,言之凿凿,证据就摆在眼前,哪怕背后的理由再荒唐,也由不得宜臻不信。
如今,倘若宜臻还有所犹豫的,便也只因那剩下的最后一个消息了。
——戚夏云说,卫珩即将就要触怒宣帝,被贬往北疆。
京城与黎州不一样,这儿的春季格外短暂。
四月中旬,在京城就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而今岁的夏日来的格外顺遂,五月伊始,天气就逐日逐日地燥热起来。
前几日的大风和大雨还在脑海里未散去,关于京郊山洪的折子还呈在御案上未批,天就已然放晴,万里无云,每到午后,日头就格外的大。
蝉声从细微羸弱一点,到聒噪满耳,偶尔瞒着府里的人出了门去,已经能瞧见街头巷尾的铺子走摊,都摆出了凉饮与冰酪来。
而事实上,与昨日戚夏云的谈话,才过去不到五个时辰。
这日午后,卫府又派人驾了两辆马车来,一辆里头装着药材补品,还有些布料海货,照例是送与邢府女眷的。
另一车装的是一筐筐冰与新鲜瓜果,却是指明了要送与祝宜臻祝姑娘的。
邢府的管事千恭百顺地收下了,还未向主母禀报,就先派人把冰块和瓜果搬进了祝姑娘的院子里。
经过这么几日,这位祝姑娘在卫大人心里头的地位,他们已然看的十分清楚,连老爷都嘱咐了一万遍不许有丝毫怠慢,他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下人们把东西搬进院子里的时候,宜臻正在屋内练字。
这样热的天气,按照往常,她本该是倚着窗,借着竹林和冰块乘凉,一边悠然自在地翻阅游记话本的。
但今日,她压根儿连一页纸也读不进去,只能挽了袖子练字以静心。
尽管成效甚微。
她练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心里头还是烦乱的很。
戚夏云的话,一直在耳畔不停地打转,打转,一刻也不肯停。
戚夏云与她说,就是今日。
就在近日,卫珩回因触怒圣上而被派去北疆,虽不是贬官,还升任了大将军一职。
但谁不知道,如今北疆形势严峻,军需补给不足,连周栾将军都节节败退,被鞑子占去了不少领地,整个北疆的大宣子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早朝时,每每提到北疆,满朝的文官,不是说和亲,就是说割地,甚至还有的提出要赠粮的,简直让人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也有提出要武降的,譬如太子,便是强硬派的表率。
可他只建议武降,却说不出要如何武降,大宣如今内政都还未解决妥善,民乱四起,国库空虚,既供足不了军粮,又造不够兵器车马,如何武降?
边疆能苦苦支撑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周栾将军的本事了得了。
在这时候被指派去北疆主持大局,甚至官职还在周栾之上,那压根儿不是升任,根本就是送死。
宜臻越想越心浮气躁,直接摔了笔,盯着桌案上写的一塌糊涂的字发呆。
戚夏云只与她说,要她做好准备,在京城好好立住。
因为卫珩去北疆,与他是机遇不是危机,而北疆对她来说,确是最险峻的虎狼之地。
她说“臻姐姐,你不妨先留在京城,左右这几年,京城都是平安的,待日后真的不安稳了,卫公子就回京了,你有他庇佑,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是了,她说的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只告诉她北疆危险,却又不说为何危险。
宜臻再细问,少女就垂了眸,声音细弱蚊吟“臻姐姐,我与你说实话,倘若只有你一人,我定然不会有一丝隐瞒,所有事儿都与你全盘托出。但卫公子他未必肯留我这样先知先觉的人一条性命,所以我,我必须要为自己做打算。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已。”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她确实是知晓更多的事情的,但她不愿意全部告诉自己,因为她怕她转头就和卫珩出卖了她。
而卫珩的名声一向狠厉,戚夏云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卫珩不愿留着她这样一个未卜先知的祸害,会痛下杀手。
宜臻完全理解她的担忧。
所以当她又问了几句,发现确实问不出什么之后,便识趣地不再问了。
因为最起码,戚夏云坚称在她的梦里,卫珩不会死在北疆。
对于宜臻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消息了。
——但说归这样说,宜臻还是不安的很。
祝宜臻,祝五姑娘,莫说是京城,便是在整个大宣,都算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极镇定,极稳得住的姑娘。
可她这会子,竟然烦的想摔杯子摔碟子了。
“啪!”
瓷器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就响在屋内,伴随着一声暴怒的训斥,吓得屋外的人忍不住颤了颤。
“卫珩,你有胆子再给朕说一遍!”
守在延和殿外的太监已经跪下了,额头触地,屏息静气。
大内总管梁汤还能稳得住,轮值的小太监却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偌大的延和殿,里头就两人,一位是当今天子,一位是天子往日里最崇信的重臣,吏部侍郎卫珩。
这两年来,每每下了朝后,倘若入延和殿商议朝事的臣子里有卫侍郎,皇上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闹的像今日这般凶的,是卫侍郎入朝做官后的第一回。
放在以往,莫说怒斥了,皇上对卫侍郎的宠爱,甚至能越过太子去。
而事实上,延和殿内的情况,其实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因为压根儿就不是宣帝单面在斥责卫珩,而是有来有往地在争吵。
宣帝怒火中烧,面色铁青,整个桌案上的奏折全都被掀落在地。
地面上还有一只碎裂的茶杯,茶水四溢在散落的奏折上,狼藉的很。
而卫珩就跪在那只茶杯后头,额头上有明显被茶杯砸过的红印,衣衫上还有茶叶和被茶水浸湿的痕迹,瞧上去同样狼狈的很。
但他神情漠然,语气毫无起伏“臣方才已经说过两遍了,臣是越州霁县人,父亲是越州通判卫成肃,母亲嵇氏出身江南,从未来过京城,臣有父有母,绝非圣上亲子。”
“你母亲如何没来过京城!现如今那寺庙后头,还立着你母亲的墓碑!朕当年没护住她,是朕对不起你母亲,这五年每逢她生辰,朕都出宫为她守夜贺生,也算为她尽最后一份心。”
说到后来,许是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皇帝原本还暴怒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微微叹息,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愧疚。
“皇上应是认错人了。”
很可惜,跪着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天子这样的态度而有半分动容,嗓音平淡,“微臣亲母早在八年前便已逝世,葬在了越州霁县,是微臣亲自守的灵。”
“朕不是傻子!”
皇帝一瞧见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怒气再次升了起来,抬起手,又砸了一个杯子过去。
卫珩没躲,但也没砸中,因为力道不够,杯子落在了桌案前,骇住的只有外头守夜的太监。
“卫珩,你少在这跟朕装痴弄傻!你这样的本事,朕不信你半点不知。早在你科举殿试之时,朕就派人去查了,那卫成肃和你没有半分亲缘关系,你姓周不姓卫,是朕的儿子!”
“不是。”
皇帝眯了眯眼睛“卫珩,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就可以如何没分寸!父子君臣,你首先得是朕的臣子。”
“微臣是皇上的臣子。”
卫珩抬起头,直视上首的男人,眼神桀骜,“但不是您的儿子。”
“你”
皇帝拿手指着他,怒火攻心,连印堂都黑了几分,颤颤巍巍的,因为气的急了,一个字儿也没能说出来。
换做是旁人,见着皇帝这副模样,说不准都已经吓得磕头告饶了。
但是卫珩不。
他扯了扯唇角,似嘲非嘲“倘若我真是你的儿子,我还不如死在娘胎里了。”
“做我父亲,你配吗?”
整个大殿沉默了许久。
静的连夜风落在折子上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嘭!”
这一次,不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而是整个桌案都被掀翻了。
莫说是殿外守着的小太监大宫女,便是伺候宣帝几十年的大内主管梁汤都忍不住颤了颤。
殿内传来宣帝暴怒的吼声“卫珩,你莫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而下一瞬,里头就传来了剑出鞘的声音。
“梁、梁公公”
“闭嘴。”
梁汤眉头紧皱,转身盯了后头的小太监一眼,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风雨欲来的威吓和狠厉。
吓得小太监一抖,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地俯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闹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圣上今日刚吩咐人去宣卫侍郎时,心情还极好,晚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一碗羹。
怎的卫侍郎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竟惹的圣上连剑都拔出鞘了。
也不知卫侍郎究竟说了什么,万一圣上到时一个迁怒,他们这些守夜的太监宫女全都得死。
只盼着卫侍郎能力挽狂澜,让圣上怒火平息了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殿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人声。
而后又是许久。
若不是还能透过窗户纸隐约瞧见两个身影都在动,他都差点要以为圣上真把卫大人给杀了。
隔了好半晌,久到梁汤腿都已经跪的彻底麻透之时,殿门忽地被打开。
竟然是圣上亲自推的门,站在殿门口,淡淡瞥了外头跪着的太监宫女一眼“梁汤。”
“奴才在。”
“都处置了。”
“是。”
果然,听见这话,跪着的宫人们几乎抖成了一团筛子,却一句告饶也不敢开口。
宣帝静默片刻,叹息一声,低沉的嗓音有些苍老“你来,替朕拟个旨。”
“是。”
“北疆势重”
才刚起了头,皇帝就顿住了,盯着座下跪着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往后道。
梁汤在一旁拟写圣旨,越写越心惊,尤其是当圣上说到“调任卫珩为大将军,镇守北疆”时。
一道圣旨不长不短,念的再慢也该拟完了。
圣上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盖了印,直接就把圣旨丢在了卫大人身上。
那力道大的,说是打出去的也不为过。
卫大人从膝上捡起了圣旨。
神情十分平静,仿佛这圣旨上写的不过是一副春联。
“卫珩,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了。”
卫珩打断他,“臣,叩谢圣恩。””
而后站起身,直接走出了殿门。
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梁汤已经完全被他这嚣张且桀骜的态度给震住了。
整个大宣,敢这样对圣上的,卫侍郎不,卫大将军绝对是第一个。
“好。”
宣帝怒极反笑,“好个卫珩!不愧是卫珩!朕倒要看看,他要与朕对着干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