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说起做生意这个概念, 大家都会彼此噤声,不敢声张。毕竟70年最后两年才彻底放开自由经商, 之前普通人做生意是犯法的,但这几年就好多了, 去镇上做生意的, 也不是没有。
大家渐渐腰板就挺直了, 拉上一车东西去镇上卖, 越来越理所当然。没瞧殷玉娇一小姑娘,也敢去市场上, 摆几双缝好的鞋去换个几角钱的家用补贴吗?这时代确实变了。
再加上殷玉娥说得信誓旦旦, 仿佛只要一个人有勇气、敢去做,天上就能掉大钱似的。说得多了, 秦茂也信以为真。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城里开店做生意。但这做生意是要本钱的啊,钱从哪里来呢?秦家一穷二白,大晚上家里都不需要上门栓,因为贼都看不上他们家,那只能从殷家掏了。
殷家也不是傻的, 大房两口子、老太太这些年辛苦倒也攒下一大笔钱, 并不像秦家当家的赌鬼全霍霍完了, 但这些钱是留着有大用处的。家里有一个将考大学的考生,不管最后考得上还是考不上, 钱近几年自然都得紧着考生用。剩下的都归小宝了, 因为小宝也到了该送镇上念书的年纪了。
读完小学肯定要继续往上读啊, 不管小宝是不是那块料,老太太都默认是那块料,于是算盘都打得啪啪啪响,外加想到孙子以后要去城里拍戏、挣钱、娶媳妇,还要给他们养老,那这一笔笔算下来都需要真金白银啊,都需要全家掏钱啊。
于是老太太是不可能把这些钱给殷玉娥的,毕竟女儿家迟早要嫁出去,给一笔丰厚的嫁妆就不错了。除了给孙女们的份,这偏心眼的老太太恨不得家里的一砖一瓦、庭院里的几根草都归孙子。
这在这年代很习以为常的事情,换了别人家的闺女,有的连嫁妆都不给,直接一笔钱卖出去的都有。但殷玉娥受不了,破口大骂殷家人重男轻女,骂老太太丧良心。
让老太太一张老脸瞬间拉下来了,“我丧良心?说这话出来的时候,你自个也不怕被天打雷劈,家里肯给你出五六百块嫁妆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是想嫁那个秦茂,我连嫁妆都不给!”秦家连个结婚“小三件”都出不起,是个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妥妥的是赔本买卖。
而且五六百块钱不少了,是全家累死累活快两年的收入呢,殷玉娥还尤嫌不足。
“怎么可以这样!奶,这可是关乎到我一辈子的幸福啊!”一个女儿家嫁出去,娘家不给嫁妆,那闺女在别人家可是要抬不起头的啊!而且才几百块,这怎么够呢,当做生意的本金都不够。
说到钱,殷玉娥又有想法了“之前那个傅先生,作为感谢不是给了小宝一笔钱吗,我看您都收了,到底多少钱啊?分我和我姐一点呗,我姐她迟早也要嫁出去,也需要钱呢。”
老太太骂骂咧咧“那是人家感谢小宝的救命钱,有你什么事啊?你是给人家吹气还是送饭了?连你弟弟一八岁小娃儿的钱你都惦记,我看你才是丧良心!自己想要钱,还好意思拉玉娇下水,人家玉娇是未来的大学生,说不准连对象都有国家帮忙分配,哪有你这么不要脸。而且那秦茂连彩礼都不想给,你在村里还想要什么脸面?”
殷玉娥不满了,下意识为秦茂辩护“秦茂他不是不想给,您也知道秦家穷,所以他是有心无力,想出那笔彩礼也出不起啊。没关系,这年头彩礼嫁妆不就是走个形式吗,这笔钱以后等他有出息会给的。您给我们的嫁妆丰厚点,也就当提前在秦茂身上投资了。”
老太太没给糊弄过去,抄起地上的扫帚,骂道“我信你个鬼,反正秦茂不出彩礼,你就别想嫁过去,滚远点别打扰活。”跟这孙女聊天,她总觉得随时能减寿三年。
殷玉娥就这样被一扫帚打出门了,她气得直跺脚,出庭院时还在忿忿不平,但半晌后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殷家不准她嫁给秦茂,说倘若嫁给秦茂连嫁妆都不给,那她就捞不到做生意的本钱,这会耽误她挣钱计划。殷家人的态度很坚决,那既然软的不行,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来硬的,逼得殷家不得不给。
于是殷玉娥就跑去和秦茂打商量,凑在人家耳边嘀嘀咕咕了好几声。
“你是说,我们先斩后奏?”秦茂脸红了,他是知道自己家穷的。这年头的村里结婚三大件是收音机、自行车和缝纫机,如果谁家有收音机,放着名著的评书或者戏剧,那几乎半个村的老人孩子都会羡慕他们家,然后趴在他们家窗户边上,蹭收音机听。
可大部分农村青年的财力是买不齐三大件的,只能买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其余的物品都靠一些生活物品来补足,比如女方买床褥棉被,男方就买大木床等等。但秦家是连一件都凑不齐,所以秦茂一直以为,自己要和村里那群老光棍一般,年逾三十才能讨到老婆,没想到竟然还有女生青睐他。
甚至不要彩礼、不顾家里人反对都要嫁过来,虽然这显得对方骨子里不够矜持稳重,但这时候秦茂还是很感动的。
尤其是,对方还照顾着他男人的颜面,牺牲自己婚礼的风光程度,拼命说着诸如此类的反话“三大件算什么?收音机这种老土的玩意儿早该淘汰了,缝纫机我也不会缝东西,买了占地方还浪费钱,不需要!自行车磨磨唧唧的那车轱辘子还没有小轿车快呢,我们以后可是会开小轿车的。什么狗屁三大件不需要不需要。”
殷玉娥是真的觉得不需要,但所有人当她傻,故意说着反话,秦茂也是这样认为,怜惜心便大起。
两人当夜就鱼水交融了。第二天牵着手,满面红光地去老太太面前炫(卖)耀(弄),那一路脚下带风的模样,可都被村里人瞧在眼里了,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摆明了先上车后补票,不能反悔的样子,令罗老太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这年头有什么办法能逼得女方家自动送上女儿,还补嫁妆钱自认倒霉呢?那自然是那女儿自己都住到男方家了,或者是男方已经占了女方的身子,而全村都知道了的龌龊事。殷玉娥这招确实恨,殷家人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账,毕竟你闺女那一烂摊子事情,整个村子上至七大姑八大姨、下至河边一条狗都知道了,这闺女本身也非什么绝色和性格贤惠之人,如果秦家不娶的话,除非嫁到邻市去,不然隔壁村晓得风声的,也没人愿意娶。
罗老太那是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把孙女送过去,一送过去,瞬间就断绝了两户之间的联系,当自己没这个孙女。
连第三天的回门,都大门紧闭,任门外怎么敲门,都躺屋子里装病。
大房两口子也很生气,好好一闺女不自爱,自己把自己作践了,瞧瞧那婚礼上,殷家出了什么?几百块嫁妆,八条新棉被,还都是七八斤的,能盖十多年呢。还有镇上买的各种颜色的红绿缎面,分外喜庆,什么窗帘桌布、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再反观秦家呢,出了三十多块钱彩礼钱,还是墙砖里挖出来的,过了一趟新娘手后,秦老汉马上又抠门地收回去。
当时这一幕,全村人都盯着呢,也知道是自己家孙女上赶着要倒贴,多丢脸啊!老两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恨自己怎么会生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更别说,婚礼后还有人偷偷来打听,问他们,两姐妹性格像不像,生怕那懂事的大姐私底下跟妹妹差不多。这简直是妹妹个人的行为,把姐姐的名声也给带坏了啊!两口子气极。
后来几次,那闺女嫁到秦家后,倒是自觉没跟娘家生分,经常回娘家来吃饭,只是一开口就是需要钱,说她和秦茂小两口要去城里做生意,需要一笔钱做什么“创业资金”。
本来大房媳妇作为女人,最懂女儿为人妇的难处,没有丈夫那么狠心,但次下来,陆陆续续给闺女偷渡了一百多块钱,而闺女毫无感激、甚至是狮子大开口后,大房媳妇的那颗心也彻底寒了。
她懊悔地拍了拍自己脑门,心想这笔钱她拿去给大女儿买教辅做嫁妆,留着给小宝未来娶媳妇不好么,毕竟大女儿也到年龄了,而侄子小宝未来是要给他们养老的,小女儿啥也不干吃饱撑着补贴娘家,她何苦来哉?
于是任由小女儿如何舌灿莲花后,大房媳妇也不吱声了,要是再提起要钱的事,就说“做生意的十有九赔,你们别投那么多钱进去,小心回不了本。妈实在没钱给你了,你姐马上要上大学了,钱都要留着给你姐念书呢。”大家都说大学生有补贴,但这补贴具体有多少,也没人有个说法,但去城里读书,光一张火车票都得好几块钱,这花销肯定不小,他们老两口得开始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