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颐恍然大悟, 自叹弗如。
薛蔺神色忧伤“你不该这么快认输。”
刘承颐面露询问。
“你应该咬牙切齿,永不言败。知道诀窍后, 也写上一首赞颂美人妖娇艳丽的诗,誓要与我一决高下。这样我才好把事先准备的艳诗拿出来。秦楼楚馆那种地方,最缺写得有格调的艳词小曲,我祭出这最终一招, 绝对能够一鸣惊人!从此我当老大, 你就是对我万分拜服忠心耿耿的老二, 岂不爽快”
薛蔺摇头叹息,仿佛错过了千古盛事。
刘承颐忍俊不禁, 他知道他爱玩,但没料到他爱玩到这种地步。事先认真准备不说, 太快获得胜利,还会抱怨对手没让他玩尽兴。
方才的失利,带来的沮丧一扫而空。他甚至生起了想哄他开心的心思, 但又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便道“这场比试的项目、裁判、比试方式都是你指定的,对我着实不公。这样吧,我们再来比一场。”
他的目光在茶楼内四下巡视, 没找到合适的项目, 又索性越出临街的窗户往外探寻。
很快,街道上的争执引起了他的兴趣。
有魁梧大汉拖着一名女子在往一个方向猛拽“父债女偿,你阿耶欠了我们赌场那么多钱不还,还躲起来不现身。不找你找谁”
女子脸上眼泪泗流, 却不掩五官清秀“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筹钱的!我不去楼子里,我不去!呜呜呜。”她挣扎得激烈,却抵不过大汉的大力,整个人被拖得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拖痕来。
女子性烈,眼见敌不过大汉,就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记。气得大汉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小娘子直打得飞扑进旁边卖货郎的小推车里。车内货物顿时倒塌,重重落在她身上,砸得小娘子半晌动弹不得。
刘承颐指着从货物堆里捞人的大汉,笑着问薛蔺“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薛蔺蹙眉点头。有着一个赌鬼父亲的女儿,被找上门来讨债的赌坊打手拖到青楼去卖。
“薛二仁义,不如我们这场比试就学一学游侠儿,比拼一回行侠仪义。”刘承颐话音刚落,就祭起轻功,翻身电射而出,恍若鸿雁展翅。
薛蔺一愣,暗骂一声,为了抢时间,火速从袖袋中掏出一铤金子往魁梧大汉身上砸去“人给我留下!她的债我还了!”
不信你比金子飞得快!
可刘承颐还真就比金子飞得快,不仅抢先那铤金子落到目标地点,还反手将金子稳稳接在手上,回头对薛蔺露出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急得薛蔺直往茶楼大门口抢!
然而等他跑到现场,赌坊打手已经躺在地上哀叫,而那位遭抢的小娘子也已勉力起身,拭泪向刘承颐这位恩公道谢了。
刘承颐把薛蔺的那铤金子塞到她手里“收起来当嫁妆,赶紧嫁人。有一个赌鬼阿耶,你不早点脱离这个家,迟早还得遇上同样的事。”
女子再三推辞不收,刘承颐却笑望薛蔺“这铤金子是这位侠肝义胆的薛二爷赏的。你若不想被卖去青楼,半点朱唇万客尝,就好好收起来。”
女子思索再三,终于跪下来给刘承颐和薛蔺再三叩首道谢。周围不敢惹恶霸的人们,这会儿也围过来对他俩交口称赞。
薛蔺还没被人跪过,更别说磕头了。吓得赶紧拉起刘承颐,拨开人群就跑,心里却真生出行侠仗义的畅快来,忍不住问道“你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刘承颐淡淡言道“赌坊有她阿耶按了手印的欠款字据,我看了一眼,不过就是一贯钱的赌债,顺手就帮她还了。然后又问打人的打手,刚刚是哪只手扇人家小娘子耳光了。他说是左手,我就帮他把左手给卸了。”
薛蔺心里咯噔一声“卸左手是指……”
“就是给他弄脱臼了。”
薛蔺原本以为他是把人家弄残废了,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道“刚刚事出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准备。这样,我们三局两胜,如何”
“好!”刘承颐爽快应战。
两人本就年龄相仿,现在又发现在侠义之道上彼此三观相近,倒是都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比试造成的心理紧绷感还存在,但游戏感却超过了胜负欲。
两人在街上游荡,走了整整两条长街才又看到一户人家门口在起争执。
不由跟旁人一样,围过去伫足观看。
这户人家住在坊门内,门口未放戟架,大门却是朱漆大门。位置又坐落在“东贵西富,南贫贱”的西区,这家该是富户。但此刻门悬白布,白灯笼也高高挂起,分明是家有丧事。
门口一位艳丽少妇披麻戴孝地拉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抹着眼泪听训。
而她面前的一位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绸衣,哭嚎着指着少妇大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长着一张狐狸脸不说,还克夫!现在好了,老二被你克死了,你高兴了吧”
艳丽少妇哭着摇头。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看着母亲哭了,小小男子汉忍不住上去推搡老妇人“不准骂我阿娘,不准骂!”
老妇人一把推开男孩,哭嚎得更厉害了“大家看到没这个狐媚子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我是孩子的亲阿婆,孩子都这么对我!我家老二躺病床上的时候,这狐媚子不说侍候了,连端杯水都没端过。”
旁边一个男人扶着老妇人,也痛哭流涕“我二弟直到过世都还被这毒妇蒙在鼓里。这毒妇在他卧病时,耐不住寂寞,几次三番勾引外男。我有人证,诸位今天可要帮我说句公道话。”
说着,就去扯缩在一旁的猥锁男人“朱三,只要你今天好好把这毒妇如何勾引你的事,完完整整讲出来,我就不去官府告你通女干!”
朱三犹豫片刻,就对艳丽少妇道“我说……你就说实话吧……那天不是你在家里吟诗,说春闺寂寞吗我就和了一句‘浮生如寄,年少几何,岂如偷顷刻之欢’,然后你就叫人把我喊进去……一番了……”
围观者顿时哗然。即使大业民风开放,有夫之妇与连见都不曾见过一面的男人偷情,还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艳丽少妇脸色大变,珠泪串串,高声争辩“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岂能与你苟且”
朱三从怀里摸出锭十两的金锭子,亮到手上“就是跟不认识的人偷,才有意思啊。那天完事儿后,你还夸我功夫好,赏了我十两金呢。”
一般人谁一下子拿得出来十两金呐此人又身穿葛布短衫,一看就是个平头百姓。周围的人立马就信了七、八成。
刘承颐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对薛蔺道“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我看这事要断谁是谁非,难。我们还是另寻行侠之处吧。”
薛蔺也觉得有些棘手,点点头,正要与他一起离开,忽然人群爆出惊呼来!
原来少妇蒙此大辱,争辩不得,竟要撞墙自绝以证清白!
幸好周围看客多,离得近的人眼疾手快把少妇给拉住了。少妇哭着道“我与卫郎伉俪情深,现在他走了,我活着本就没什么意思了。何如现在就跟着他一起走,身后也好留个美名。”
小男孩抱着她的腿哇哇地哭。
只有老妇人与她儿子在惋惜人没撞死,眼里同时划过不满与忿恨。
薛蔺忽然就改了主意,走到少妇面前高声喝骂“要证明清白,方法多的是,你偏偏要选最偏执的一种。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你以为他叔伯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他”
少妇怔忡,问道“郎君有以教我”
薛蔺抱胸而立“你要是真的清白,就请左邻右舍德高望众的长辈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守妇道的人,家中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说着,他话锋一转,“就怕你是贼喊捉贼,刚刚撞墙只是撞给大家看的。”
老妇人急了“这是我家里的家事,何需旁人指手划脚”
薛蔺心里更有底了,斜眼望少妇“自己想清楚,你男人死了,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通女干的恶名,这个家恐怕就保不住了。”
少妇震惊的望着他,似是这会儿才想明白这通污陷的原委。到底是正室,她跟薛蔺道了谢后,就吩咐下人搬了桌椅出来,又给围观者恭恭敬敬端上花生瓜子等吃食,请大家等会儿替她做个见证。自己很快去坊内请年纪大的士绅与族中长老去了。
老妇人见势不妙,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死去的儿子。
围观群众吃人嘴短,好些上去扶老妇人,边扶边劝“老人家别哭了,哭多了伤身。过来先嗑会儿瓜子吧。”
倒是她儿子稳得住,手指铁钳般钳着想逃跑的朱三,嘴里忿忿然“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在族老面前捏造谎言!”
半个时辰后,少妇恭敬地请回了两位族老和两位士绅,顺道把给她出主意的薛蔺也请了进去察看“蛛丝马迹”。
老妇人也赶紧挤了进去。她儿子拖着朱三紧随其后。
薛蔺先就去了灵堂。灵堂不但没另起灵棚,反正郑重其事地征用了正堂,灵柩用的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木头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折射出黄金般的光泽。灵牌是红木所制,明明还是新的,底座却已被不间断的香烛薰黑了一片。
少妇眼里闪过心疼,从怀里取出手绢就去细细擦拭亡夫的灵牌。
薛蔺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擦拭的地方沁着一层油润的光。这是包浆,但凡木制品用绢布细拭,日子久了,都会出现这种东西。但这家男人才死不久,灵牌就有一层薄薄的包浆了,可见少妇这些日子是怎么在侍候它的了。
灵堂上堆着小山般高的金箔制品和纸钱,纸人纸马纸狮等一应俱全。供桌上供奉的也是最新鲜的水果
与祭品。堂外还请了四位和尚、四位道士做超度。此时,和尚道士各做各的,甚是热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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