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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廿三

于是就变成了,顾千执和纪杭对面飚戏,林未觉和郑导一左一右坐在郁年身侧的诡异场景。

更诡异的是,郑辅导还在旁边开着特别冷特别尴尬的玩笑,

“哈哈哈这简直就是上个世纪的西部牛仔经典桥段嘛,俩男的决一死战,活下来的可以赢得美人归,一尝香泽!”

太冷了,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表情,只有副导哈哈大笑。

林未觉恨不得把脸挡上。

“剧本里有床戏?”

冷不丁的,郁年还突然问了一句,他目视着前方,也不知是在问谁。

林未觉没说话,郑导看了看俩人,应了声,“观影最低年龄在24岁。”

于是郁年转过头来,将视线落在了林未觉身上,片场里正在找感觉,等着开始试镜的俩人,也朝他看了过来。

郑导在他后边压住他肩膀,阻止林未觉逃跑,“挺住!”

你个逗比。

“开始吧。”

场景已经布置完毕原先的那个大床,床头柜已经被挪走,房间临时被布置成了客厅的模样。

前面是燃着火光的壁炉,夕阳从窗外斜落进来,屋内昏黄没有开灯,柔软的沙发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摆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副国际象棋。

他们着装相同,妆容相同,发型也是同样的一丝不苟,就连坐姿,都是相似的,身体四肢的线条绷直,看上去既优雅克制,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相貌、气质,以及那些细微末梢的区别才被放大了。

林未觉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将目光投向两人。

这次镜面戏的最终主题,因《永生》带有一定的软科幻色彩,最终定为了‘遇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而他们面前的棋盘,是他们用以确认谁是外来者的工具。

纪杭坐在左侧,缓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全身气质陡然改变,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原有的阳光开朗气质一扫而光。

入戏的速度,深度,都堪称完美,直到此时,林未觉才察觉,刚才他所表现出的坐姿、气质,都只是热身而已。

即便是没有多少准备、研究剧本的时间,纪杭的演技和多年稳坐影帝一位的经验,也足以让他拥有最鲜明的优势。

这一刻,他不是纪杭,只是莫海。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与自己极度相似的人,就像是自己的倒影从镜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

这样的事对莫海来言,并不具备什么积极美好的含义。

见到另一个自己时,人们会作何反应呢。

高兴,不悦,警惕,或者自相残杀,或者合作?

莫海与另一个自己对视,却保持了最初的镇定与平静。

他忽然低头,看向眼前的棋盘,却没有急着挪动某个棋子,而是细致地打量、观察、分析着他从上面看到的一切。

“让我瞧瞧,你都有些什么?”

他说着,就好像他们今天的相遇,真的只是为了下一次棋,是老朋友的重聚。

“傲慢,虚伪,自私,嫉妒,仇恨……”他为每一个棋子命名,随着一个个可怕的词汇吐出,咬字逐渐变得发狠,仿佛念着仇人的姓名,他的眸子看似谦恭地下垂着,没有注意对面的人,里面藏着的阴冷、偏执,却逐渐在深处无声炸开,像是被锁在铁盒内的深渊。

最后他做出结论,忽然深吸一口气,收回紧绷而前倾的身体,叹息般地恭维道,“真是一幅好棋。”

棋子被向前推动一步,左侧的莫海重新看向对面的人,等待他的回应。

他痛恨另一个自己,不惜以最恶劣、阴暗的词汇加以形容剖析。

不是为了保护,不是因为自私,不是痛恨那个与自己争夺现有一切的自己,他仇恨的眼神不是看着‘竞争者’,而是看着‘自己’。

他痛恨自己,所以也痛恨对面的人。

一边恨着,否定着,诅咒着这样的自己,一边又无法抗拒、无法远离自己,他活成这个样子,全然是自己的选择。

这是一幅好棋,这是最好的自己。

他是阴暗的,是偏执而疯狂的,否定一切包括自己,却也无从选择。克制与放肆,理性与疯狂,看似矛盾的种种特质,被纪杭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戏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连杀意都是优雅的。

若是单独看到这一段即兴戏,最苛刻尖锐的人也无法从纪杭的表现中挑出毛病,无法说出一点不够好的细节。早在一开始,他就成为了莫海。

棋盘的右侧,顾千执一言不发,似乎并不准备立刻回应什么话语。

他的神色很淡,像是还披着在人类社会中惯用的绅士外衣,将一切冰冷、狠戾、疯狂的本质都藏着,没有因为对面坐着的人是另一个自己,就轻易摘下他们。他坐在沙发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与坐在质地坚硬的木椅、餐桌前一样克制、紧绷。

单单看着他坐在那里,定然会被他迷惑欺骗,以为这只是一个家教极好、出身于某个旧世纪贵族家庭的绅士,若有幸能让他为自己开一次玻璃门,那定然比油画更美。

当然,这只是在能够忽略他那双眼眸,不去与他对视的前提下。

对面的人刚刚收回手,话音才落地时,莫海便抬起了手。

不经思考,也没有任何酝酿、停顿,直接捏住了棋盘上的一个棋子。

那是白方的棋子,属于另一个莫海,是坐在他对面的人刚刚挪动过的那一个。

见到这个举动,对面的莫海顿时凝视过来,那眸子就像是在考虑如何切断‘自己’的手腕——他讨厌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任何东西,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顾千执却没有拿走、或是挪动那个棋子到棋盘上的其它格子,而是将手悬停在了那里,很轻、幅度很微小、缓慢地,挪动了一毫米的位置。

然后眼底流露出一股同样细微的满足,收回了手,从口袋抽出手帕,细致地擦拭起自己捏过棋子的指尖。

一毫米的移动,仅仅一毫米,让那颗棋子的位置恰好落在了格子的正中央。

完美的居中,完美的对称,就像它不是被人的手摆出的,而是电脑上的画面,经过了机器最精准不出差错的调整的。

就好像,和对面的‘自己’相比,和这个棋局的输赢相比,和自己的生死相比……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将这个棋子摆到令人满意的位置重要。

哪怕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也依然从容,也要掌控所有的一切,包括最无意义的细节。

对面的人似乎没料到这一步,在短暂的半秒内,有了极难察觉到的错愕。

这是原剧本内从未提到的,说是完美主义也好,对于无意义细节的强迫行为也好,由顾千执来做这一举动,冷不丁就让人背后一悚,透露出隐隐的病态感。

脱离剧本,完全的即兴表演,却无比自然,又让人莫名觉得,如果是莫海的话,这样做是最合理,最像他的。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的不是喜悦,又不是满足,而是某种快要无法压制的、不正常的期盼与渴望。

抬眼看向对面时,他还未开口,便像是发出了某种邀请的讯号。

来吧,快一些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看看另一个自己,要如何将我从这个世界清除出去。

“劣质的、荒谬的……”他像是吟诗般,又像是引诱,看着对面的莫海,慢慢说道,“令人作呕的棋子……就连嫉恨都是破旧的嫉恨。模仿能带来的东西,当然劣质可笑。”

言语之间,就像是在暗示,讽刺,指出对面的人只是劣质的冒牌货,不够优秀,甚至连那些负面的缺点都是劣质的。因为模仿得来的东西,永远比不过真实的原版。

说话间,他拿起自己的棋子越过半个棋盘,直接踢开了对面的王。

手中的棋子很小,但他不介意。

这一次,又是落在最对称、最中间的位置,规规矩矩,一丝角度的偏差都找不出。

这是违反棋盘规则的,他甚至没有用自己最厉害的棋子。

可规则不重要,正如很多东西一样,也不重要。

顾千执松开手,落回身前,从桌子的下方,拿出一把锋利的刀。那本该是一柄餐刀,却不知何时,被磨得锋锐,带着寒芒。

对面的莫海瞬间攥紧了拳头,逼人的杀气先一步到来,“你输了。”

“输?”顾千执像是在听什么不明白的词,“我没说过我想赢。”

按照约定,他们本该下完那一场棋。赢的人,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输的人,要回去平行世界。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论武力、打斗,只会两败俱伤,不相上下。

可如今,他却说没想过赢。这话听上去毫无信服力,若是他亲口承认,放弃棋局是因为厌恶对方摆放棋子的方式,或许还更有道理。

“规则,真假,输赢,优劣……你竟然在追求这个。”顾千执嗤笑一声,“让我猜猜……你还认为,只要我输了,离开这里,你就能重新掌控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份、财产,还有伴侣。”

你真以为,我是在和你争夺这一切吗?

结局会分为胜利、夺回一切,以及失败了失去一切两种结局?

他反问着,像是在指出另一个莫海的天真可笑,又像是在对所有正常人的逻辑和规则嗤之以鼻。

“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我,”纪杭,不,该说是莫海,此时却忽然被他戳中心事一般,收回了方才的紧张戒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承认,“终于迎来了这样的时刻,终于有充足的理由毁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了……是吗?”

一瞬间,方才落入下风,看起来被顾千执气势压制、打乱节奏的纪杭,又重新找回了方向,再次变得势均力敌。

他才是真正的莫海,另一个自己的所思所想,他最了解不过。他甚至能够抢先一步,读心般,直接说出另一个自己的意图和渴望。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顾千执否认他的说法,也只会显得牵强,他方才表现出的,的确是这样的念头。规则不重要,真假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他没打算赢,他乐于毁掉一切,让对方的赢变得可笑而没有意义。

离开之前,他会毁掉棋盘,毁掉这里的沙发和壁炉,做尽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做,也没有理由做的疯狂之事。那一柄刀,原本就不是用来刺杀另一个莫海,而是用来在这里留下痕迹,用来毁灭其它东西的。

顾千执没有急着反击,而是如之前计划的那样,猛然用力,将刀子刺透棋盘,穿过去,直直扎在桌面上。

方才的他,有多执着于棋盘的完美,如今毁灭它的时候,就有多么的享受、满足。

他甚至抬起头,与莫海对视,并没有跟着站起身来,没有轻易因为情绪,而轻易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一切?我从未说过是一切。”顾千执盯着他,周身的气势逐渐变得危险起来,他明明已经没有拿着刀,却比方才看起来更加充满杀意,“至少不包括他。”

这里的‘他’,不言而喻,指的自然是他的伴侣,莫海的伴侣,被戴上戒指的蓝斯礼。

“不……”对面的人,那个站着的莫海仇恨般地眯起了眼睛,“你想毁了他,是蓝斯礼,你真正想毁掉的只有他,你要夺走他……让我猜猜,你来到这里,其实你已经失去他一次了,对吗。”

即兴发挥之间,平行世界打开的真相,顾千执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已经逐渐有了揭晓的苗头。

按照镜面戏的基本规则,一旦两人中的一个抛出了新的剧情、细节、设定,只要对方无法给出更合乎逻辑、可能性更强、更能被人接受的另一种,那么就必须遵循对方抛出的东西,继续演下去。

顾千执的眼眸冷了下去,似乎是被猜中了的表现。

莫海在他面前站着,如他所说的一样,优雅绅士的外表下,藏着一切人性的阴暗面,傲慢、虚伪、偏执而病态。

“蓝斯礼……”顾千执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唯有在说这个词的时候,他看起来是活着的,有了温度,也带有了柔和的情感,像是个深情的普通人。

而下一秒,他又摇了摇头,“毁灭?夺走?你如果真的是我,就应该明白,我要给予他的,从一开始、到后来、以及现在,全部都只有——爱。”

他张开手,那上面戴着戒指,咬着牙,在说着‘爱’这个词的时候,仿佛充满了恨意,“所有的爱,打破一切界限、一切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爱!”

砰地一声,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击碎了桌上的蜡烛。

唯有此刻,唯有这一瞬间,他身上的伪装、克制、还有最后的镇定,才终于分崩离析,彻彻底底地被疯狂和歇斯底里所代替。他的眼眸燃烧着,不再是冰冷,里面写满了要让一切付出代价的攻击意味,嘴里叫喊着的,却是颤抖着的‘爱’字。

他一把扫去桌上的杂物,踢翻了桌子和沙发,将那棋盘、蜡烛、一切东西都丢在墙壁和壁炉上。

矛盾终于激化,莫海看着他也站起身来,两个人的手都因极端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像是有着微妙差异的双胞胎,即将殊死搏斗。

“你杀不死我,戴着戒指……谁也死不了,更别提一起死!”莫海骂着突然发疯的他,他知道自己,心知肚明,知道这时候的镇静已经毫无意义,“他不在这里,你永远都别想见到他!他属于我……只属于我!”

顾千执拔出了那一柄刀,几乎是立刻和他动了手,两人谁也没有让着谁,看起来像是真的势均力敌,然后站在壁炉面前,掐着对方的脖子。

“杀你?可笑,你的血,你的生命,你的力量都属于他!”顾千执笑了起来,“我不会杀你,但我可以让你成为蓝斯礼的血包,让你永远活在最无趣黑暗的海底!”

是,他失去了一次蓝斯礼。

但这个世界,这个平行的世界,还有另一个蓝斯礼。

当然还有另一个自己,可他不需要杀,他连赢都不需要!他只需要毁掉一切,做真正的自己,毁了所有,然后将自己最多、最大的爱给予蓝斯礼!

这是他的爱,他的礼物,有那一枚戒指在,他就可以用另一个自己的生命,来留住蓝斯礼的命。

刚才他脱离了剧本,如今,他又回到了剧本。

戒指,人鱼的戒指,用以将人鱼和其伴侣相互绑定的,同时带有魔法和科技力量的戒指,一旦戴上就无法摘下,能让成为伴侣的两人生命共享,同生共死。

他要让蓝斯礼在重伤的时候,在快要死去,快要变成除了会呼吸之外与尸体没有区别的植物人的时候,能多出一个强大人鱼的生命力,让蓝斯礼活下来,继续用恐惧的、憎恶的、绝望的眼神望着自己,直到永远。

他的蓝斯礼,他的伴侣,他的爱人……哪怕是毁掉一切,付出任何代价,他都绝对不允许这个人类以接近死亡的方式逃离自己。

蓝斯礼……必须活着。

他挥动手中的刀子,眼看就要朝着另一个莫海的肩膀扎下去,瞄准关节,即将实践他的话语。

就在这时,郑导突然站起了身,大声打断了他们,

“停下!”

顾千执闻声看去,眼色阴沉。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长久而诡异的死寂。

郑导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说的不是‘卡’,而是好像真的要制止一次暴力冲突一样的话,甚至还带了焦急紧张的语气。

纪杭一瞬间从角色中脱出,喘着气,一把甩开面前的顾千执,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骂了一句什么。

其它的工作人员,已经被两人逼真的演技震慑到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谁都忘了这只是戏。

就连之前很活泼的郑副导,都沉着脸色一言不发,仍然盯着那两人——不,准确来说,是盯着好像还没出戏的顾千执看。

至于郁年,他原本不是娱乐圈的人,一切都依赖自己的直觉、感觉,此时脸色非常不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紧紧攥着一旁的扶手,仔细一看,那并非自己的椅子扶手,而是坐在旁边的、林未觉的扶手,手掌和扶手中间,还死死夹着林未觉的衣服一角。

屋内变得极其安静,这一股像是要凝结空气,令人喘息不过来的安静,持续了不知有多久,所有人都保持了给彼此、也给自己时间缓和、消化的默契。一时间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呼吸声,以及壁炉内的燃烧噼啪声。

除了林未觉。

突然间,林未觉站起身来,迈过地上的机器,走向试镜的场景内,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声音。他的动作一下子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眼球,所有人都下意识想到,是蓝斯礼出现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试镜已经被喊停。

纪杭望着他,顾千执也凝视着他,等待他走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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