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开学后第三天,镇上初中也开学了。
穷有穷的原因。荣安镇风气不好,全乡村民不把教育当回事,老师过一天算一天只等领工资,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放假,教学水平是整个县垫底的。
一年又一年,垫着垫着也就习惯了。
林雨梅是这一带孩子的典型代表,不爱读书,也不知道读书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所以,乔大花心心念念要把雨桐送回城里上学,老二就是读书改变命运的典型例子,她深知读书的意义。
“把明儿要带的书收好,衣服穿厚点儿,会下雨。放学早点回来,别贪玩。”
雨桐笑眯眯的挽着奶奶胳膊,“知道啦奶,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可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么小,黑黑瘦瘦还没小花大,还以为养不活……真是女大十八变,这都快有我高了。”
林雨桐:“……”又拿我跟小花比。
话说,雨桐这个假期白了很多,也长高不少,大家都说“姑娘家开始抽条了”。可林雨桐却觉着奇怪,明明吃一样喝一样,上辈子这个假期压根没长高,接下来二十年也没长高过,个子一直停留在148……说来心酸,每次运动会她都没地方站。
全班最矮一般都放排头第一个,可她实在太黑了,班上男生抱怨老师“怎么拿只黑老鼠当头牌”……青春期的她为这话没少哭。
所以后来一到军训和运动会就装病,有时候识趣也是一种悲哀。
“说你白了咋还难过起来以前不是做梦都想变白嘛”奶奶揪了揪她还带婴儿肥的脸颊,只觉触手滑腻,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林雨桐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无论过去多少年,那些经历仍如白墙上的苍蝇,想起就恶心,却又抹不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伯娘就来叫门,她洗了把冷水脸,随便吃碗面条就出门。她负责背自个儿书包,大伯帮她带米和菜。
是的,没看错,是二十斤大米和三十斤南瓜。
荣安镇可没饭卡,只有饭票。学生自带大米,二两米换二两饭票,二十斤大米能兑两百张面额二两的饭票,饭量小的女生,每顿用一张,正好够用一个学期。
至于南瓜则是兑菜票,三两南瓜换一两菜票,交的是南瓜,吃的可能是莲白花菜土豆粉条之类。
肉票得花钱买,不兑。
交完学费,大伯递过一沓花花绿绿的纸票给她,“丫头别省,敞开肚皮吃,咱不缺那几个钱。”说罢又塞了二十块零花给她,也不会跟老师打个招呼啥的,扭头就走。
林雨桐捏着一堆被打湿的纸票,不知道是大伯的汗,还是她的手汗。
“雨桐,咦……雨桐怎么变白了”
林雨桐看过去,教室门口站着个高个儿女孩,皮肤雪白,及膝蕾丝裙子……在一群土里土气的中学生里,鹤立鸡群。
“人变白了就不认识我啦”女孩走过来,晃了晃她的袖子,很温柔的样子。
林雨桐脑中灵光一现,冒出一个名字――蔡星月,真正的众星捧月。
蔡星月从小学就跟她一个班,还是同桌,虽然是她青春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两人无论外形、气质还是成绩,都云泥之别。用二十年后的话说,这就是妥妥的白富美和矮小黑。
她上辈子太敏感,总觉着所有人都在拿她们作比较,不甘心作蔡星月的“绿叶”陪衬,初二跟老师要求换了同桌。后来高中不在一个学校,关系渐渐就淡了。
直到她在工厂打工的第六年,财务室新来的会计,居然是曾经的同桌。她在车间灰头土脸全年无休,蔡星月在办公室里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翘着二郎腿喝茶就过一天,工资还是她的两三个倍……敏感的自尊心又让她受不了,辞职了。
后来换了工厂,直到躺上手术台,她都没有再见过蔡星月。
此时,看着仍带稚气的未来班花,林雨桐不大自在,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怎么放个假就把我忘啦我看过分班名单,咱俩还在一个班。”蔡星月挽住她,进了初一(3)班教室,里头有不少熟人,都“星月”“星月”的打招呼。
全程被忽略的林雨桐低着头,恨不得早点找位置坐下。
“这是我好朋友林雨桐,是不是都快认不出来啦”
“对,我也觉着她白了很多,可好看啦!”蔡星月却边走边夸。
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林雨桐,自然能感觉到,蔡星月是真在替她开心。其实,细细想来,上辈子蔡星月也没让她吃过亏,男同学嘲笑她还帮过她很多次,甚至后来在工厂还经常带水果给她。
但那个时候太自卑,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她敏感过头,总觉着别人对自己的好都是有利可图,又害怕被跟白天鹅比较,生生把一段友谊阻断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