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馋这一口,没吃多少,真的。”年过七十的老人家,此刻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爷爷。”陆晚喊着,鼻子开始发酸。她想到自己这段时间面对家人时的苛刻敏感,顿时后悔莫及,“您爱吃就吃,我不拦了。”
陆瑞年走过来理了理孙女颊边的碎发:“爷爷心里清楚,这些都不是好东西,该控制还是得控制。我怎么着也得撑到你嫁人了,才能安心闭眼不是?”
嫁人……
陆晚在心里轻叹口气:“那您可得多坚持几年了。”
后面一段时间,她勉勉强强把心态给调整到正常值,该吃吃,该喝喝。但该来的,也还是来了。
开庭那天,陆晚垂头看着自己那副手铐,没来由地想起在车上祁陆阳用领带给她绑的死结——都是咎由自取,都是自作自受,也都是穷尽一生无法挣脱。
“晚晚!”
后一步被带来的阮佩不顾法警阻拦大叫了一声,陆晚看过去,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已经被拦下下了。有了这出小意外,两名法警登时提高警惕,一直到庭审开始阮佩都没再开口说话。
被带进审判庭时,陆晚下意识扫了眼旁听席——吴峥果然在,一个人独占一整排。她随即收回目光,自顾自笑了笑:祁陆阳出现与否意义不大。只要他想,他就能把一切细节都尽收眼底,不管用什么方式。
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庭审过程十分漫长,数不清是半年来第几次陈述自己的作案过程,把事情交待完,陆晚开始低头盯着脚尖发呆,甚至连祁陆阳请来的那个律师说了什么都没细听。她在心里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千,完全将自己抽离在外,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感觉好受一些。
这场景何其相似。
陆晚在南江读高二那年,因为顶撞老师、成绩倒退被班主任叫家长。
这名老师属于偏心优等生偏心到姥姥家的那种,见陆晚成绩差又不服管,入学以来一直变着花样针对她。直到某天,逼急了的陆晚多说了两句,被捉到了把柄,他才得偿所愿地将人留了下来:
“晚自习不用上了,家里人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走。”
陆晚不敢告诉孕初期反应极大的母亲,也不想麻烦爷爷跑这一趟,只得不情不愿地在电话里叫了二十来遍“小叔叔”,把陆阳给请了过来。
靠站在老师办公室的墙边,她垂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开始默默数着数。夕阳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天与地都被罩上一层暗蓝色的天鹅绒,老师们聚在一起吃晚饭闲聊,饭菜香味四散开来,没人理会陆晚。
作为这里最突兀碍眼的存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免都要多瞟几下,用眼神在她身上处刑。
陆晚数到两千八百多的时候,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干嘛呢?头抬起来,咱们陆家人的气势去哪儿了?”
旷课过来给晚辈收拾烂摊子,陆阳的心情显然不算美好。他啪地拍了陆晚脑门一下,给人吓得不轻。陆晚回瞪过去,毫无预料地被人塞了几个果冻在怀里,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人又往她荷包里揣了些巧克力。
错愕地抬头,陆晚正对上少年那双灿若星辰的眼。
“我会会他去,你先垫肚子。完事儿了叔叔带你吃好的。”他说完走向办公桌,牛高马大的年轻男孩双手往台面上一撑,上半身微微下压,气势慑人。用下巴点了点陆晚这边,陆阳横着眉毛问那个老师:
“我侄女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您这饭都不让她吃,搞体罚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陆晚忽地生出股“背后有人”的狐假虎威之感。她记得自己当时明明已经在飙泪的边缘,却硬是朝着那人挤出了个难看的笑。
当下,陆晚想起旁听席上的陆瑞年和姜蓝,想起也许也在关注着这边的祁陆阳,深吸口气,逼着自己昂起头来。
审判终于结束。
因为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阮佩被吊销护士执照并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作为从犯的陆晚,犯罪主观意愿不强、情节较轻,又有几方人士不遗余力地在其中斡旋疏通,所以最后只是被吊销了护士执照,没有实刑,当庭释放。
听完判决,陆晚下意识就看了眼身边的阮佩,正好,对方也在看她。
阮佩脚上穿的还是去年生日时陆晚送她的白色运动鞋。鞋子看起来仍是簇新,显然被保存得很好,但鞋的主人已经大变样了——阮佩就像是一颗年久氧化的珍珠,从细腻莹白到枯黄皲裂,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一开始,阮佩只是用极小的幅度对着陆晚摇头,也许想表达自己并没有供出朋友,以及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陆晚心知肚明,却还是发狠把头撇了开。
她还没准备好心软。
等庭审正式结束,两人前后脚往外走,阮佩突然挣脱法警的约束上前抓住陆晚的手:“晚晚,对不起,对不起……”
法警立刻冲上来把人往另一个方向拖。阮佩见陆晚还是不愿意看自己,便挣扎着大喊:“晚晚!你千万要小心那个——”
被人捂住嘴,她后面半句变成了破碎的呜咽,连同回声一起被吞噬进了压抑空气里。
一切平息,姜蓝上前抱住陆晚,陆瑞年诚心实意地握住吴峥和律师的手连声道谢,似乎一切都迎来了最好的结局。
陆晚的视线越过母亲肩头,投射于空荡荡的走廊上。这里光线灰暗,只有尽头的窗户白得晃眼,阴冷的风那头吹过来,似乎能穿透人的身体。
她止不住地哆嗦了两下。
自己……是要小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