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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后, 我便抱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萧浓情出了宫。
虽然知道他随时都有醒过来纠缠我的可能,可眼下将他丢到皇上的御书房里继续睡也不是个办法;出来的时候又恰巧遇到传讯太监,
我便谎称是在御花园看到萧大人暑气上头, 这般先送他回萧府医治,请他代我去禀皇上一声,也顺道帮萧大人请个假。
那传讯太监自然也不疑有他,忙为我二人叫了顶轿子,我便也从容地抱着萧浓情坐了上去, 任轿夫一路朝他们萧府抬去。
这仓促唤来的轿子不算宽敞, 容不下一个横躺着睡在里面的人,
想了想也只得将萧浓情抱到腿上,让他靠在我的肩头继续睡;半晌只觉得他近日似又瘦削了许多,窝在怀里的感觉绵软得像朵轻飘飘的棉花糖。
许久又目光复杂地低下头来看他, 只觉得这姓萧的野鸡果然还是生病和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些。
到了萧府抱着他下轿,那迎面而来的家丁与丫鬟见来人是我, 似乎有些惊奇,却也会意地接过他家少爷的发冠和外袍, 由着我将他抱进了正宅。
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我打了个喷嚏,
余光瞥见萧浓情的书案上还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心道原来这厮的身子还没好透彻,手上的动作便不由得轻柔了许多;将他脱得光溜溜塞进被窝之后,
便看着他眼下那若有似无的暗青发起呆来。
虽然知道最近皇上点了几起旧案给刑部,这好大喜功的萧浓情理应忙得紧才是,
可眼见他既然还有精力分神来找本侯厮混,便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不知他近来休息得如何,睡得是否同本侯一般安稳香甜。
我看他的书案,上面摆着不少成摞的卷宗和书册,摊开的笔记上墨迹凌乱,显然似乎很是头疼;许是因为怕被打断思路,才没唤丫鬟们进来拾掇这些杂物。
看看眼下这无比兢兢业业的萧浓情,又想想我那废寝忘食埋头苦读的崇贤弟,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般游手好闲的本侯很是惭愧。
眼看萧浓情翻了个身,红唇嗫嚅着似是在说些什么梦话,我弯身凑到他的脸颊旁,下一刻耳边便飘入喃喃的两个字来:
“晟鸣……”
我闻言挑了挑眉,伸出手来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鼻子,眯眼道:“萧浓情,你就当真这么喜欢本侯么?”
萧浓情没吱声,轻浅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颊,似是睡得很熟的样子。我坐在他的床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看着他撇嘴道:“那你究竟是喜欢本侯什么?不是说我样样都不如你吗?”
“……”
正当我以为他已又是睡死过去了的时候,萧浓情忽然朝我偎过来,双臂也环上了我的腰肢,居然脱口而出道:
“晟鸣,长得……好看……”
我一愣,下一刻只觉得心花怒放。
天晓得从前的本侯是有多想从这只高傲且自以为是的野鸡美男口中听到这般赞美的话来,可惜他没被我扯断袖子前是不服不屑,断了袖子后又专注于讲些床笫间的风骚情话,倒是从未真正品评过本侯的相貌;这下终于如愿以偿,这场袖也算断得圆满了。
好吧,本来还在纠结着要如何摆脱这个麻烦的黏人精,既然你现在这么乖,本侯也就发发慈悲,暂且陪你多断些时日。
不就是游湖么,有什么好怕的。
心情大好地捏了捏他那张原本在我看来讨嫌无比的俊脸,又低头在那红唇上亲了一下,我悠闲地站起身来抻了抻自己的衣袖,便打算暂且打道回府了。
哪知方才转过身,我眼前一晃,竟看到门口正伫立着一袭沉默而又苍白的影子。
我:“……”
萧璞:“……”
……
我哽咽了一下,看看眼前分明已像是在此静候多时的萧老,又转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仍是睡得香甜的萧浓情,两眼不由得阵阵发黑,只巴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进去。
倒是萧老率先回过神来,似是也看出了我的窘迫,从容地揖了一礼道:“下官萧璞,见过小侯爷。且恕犬子无礼,昨晚诸多劳累才一睡不起,眼下无法招待侯爷;不知侯爷是否有空,同下官去这隔壁的烹玉斋共饮一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既然萧老都这么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得干巴巴地点了头,跟着他出了萧浓情的寝卧。
萧老引着我在这萧府中慢慢走,高挑的背影显得孤清而苍劲,未过多时便带我到了一处幽雅清静的品茗小斋,撩开竹帘邀了我进去。
便坐到那一方圆圆的根雕茶桌边,面色沉静地开始煎茶。我看着他那握在茶匙上的手,心下不由得感慨这萧大人曾为一方传奇美男确有他的道理,七十岁的人了,皮肤和手却仍是光滑得如同羊脂玉一般,想来若时光溯回几十年,怕是连萧浓情也无法比拟的风姿。
他向我请了茶,看我略显拘谨地小啜一口,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竟开口道:
“其实小侯爷与犬子一事,下官早些时候便已经知晓。”
我一滞,险些将口中清冽冽的香茗喷出来。
好容易才将那噎在喉口的茶水咽下去,我佯装镇定地擦擦嘴,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这萧璞萧大人居然知道我和他家幺子这点断袖的破事儿,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试探着抬头看他,萧老仍是平静地坐着,面色窥不出半分喜怒。“也恕下官直言……”他忽然放下手中茶盏,直直地看进我眼里,“侯爷究竟是真心对犬子有意,还是一时意气想要报先前那不共戴天之仇,这才佯装有情人来戏弄犬子的?”
“……”
我目瞪口呆。
不愧是真正老成了人精的朝中旧臣,居然连本侯这点遮遮掩掩的诡计都猜了个不离十;就是不知他家那同样精到不可思议、却又在某些时候蠢得令人发指的幺子,是否也同样隐约感到了些。
见我如是反应,不消多说,萧老也已是明白了过来,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
“浓情这孩子虽是自小被下官娇惯着长大,性子着实称不上好,却也并非侯爷所想的那般坏;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同侯爷一般的少年心性。若他当真一门心思想要与侯爷交好,下官毕竟为人父母,也着实不想看到自家幺儿日后为之惝恍迷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