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里, 老爷子没急着去黑市, 而是先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 又掏出钱票,高价让胖厨师,给他做了份红烧肉留着, 等他办完事来拿。
黑市, 老爷子还是第一次来, 不过早前, 宋启海为了给福宝寻摸吃的用的,来过几次。他听儿子提过几嘴, 知道地址在哪。
找个隐蔽的死角,老爷子打开带来的包袱, 再次给自己变了下装, 就是自行车, 有明显标志如车头、后梁、后车盖, 要么被他用布头缠, 要么被他用墨汁涂了。
骑着车子七拐八绕地找到胡同,给看守的打过招呼, 老爷子递了支烟过去,“唉,兄弟, 你们头儿在吗”
小个男子警惕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有事”
“有个活, 想问问你们接不接”
小个男子伸出手。
老爷子在上面写了两字, “雨布。”
小个男子愣了下,这年头找吃的多,要高档烟酒的也多,“雨布”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要。
“等着。”
说罢,小个男子转身朝里走了过去。
片刻,他从另一处小屋里出来,隐晦地朝老爷子打了个手势。
老爷子推着自行车,小心地避过地上的摊位,走了过去。
有人接了他手里的自行车,小个男子带着他穿过小屋,走向了一处不大的仓库。
“张哥,人带来了。”
随着话落,仓库深处,踱来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灰色的褂子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汗衫,行走间能隐约地看到,那汗衫下鼓起的腹肌。
几步外,男子站定,一手插兜,一手执烟,深深地吸了口,然后,吐出,烟雾缭绕间他慵懒而又不失锐利地,瞅了老爷子几眼,“雨布,要多少”
这姿势,这作派,无不透露着一股熟悉感。再看他虎口指尖露出的老茧,军人或者说退役军人而且,脸上跟他一样做了伪装。
老爷子心中嫌弃腹诽,男子变装不够专业,一举一动间无不透露着军人的痕迹,却无意深究。
“三百米。”老爷子答道。
算不上什么大单,但要个人去商场、供销社去买,就算有特殊关系也买不到这么多,因为市面上根本就没那么多存货。
男子拿起烟,又深深吸了一口,报了个钱数,老爷子想了下,点点头。
交了订金,说好取货时间。老爷子推着车子,在胡同里的摊位上,又故作悠哉地买了包糕点。
才骑上车子出了胡同,七拐八绕地甩去身后的人,又迅速地将妆容变成了来时的模样,除去车上多余的装饰。
然后,掉头去百货商场,给傅慧的人参选花盆。
要大的,花纹漂亮的瓷器。老爷子那是楼上楼下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漂亮得能入眼的。
供销社也转了下,货架上比百货商场更不如,不是大红双喜搪瓷盆,就是土红色的那种用来活面洗菜的粗瓷盆。
胖厨师见这位出手大方的主顾,自进饭店就眉尖紧蹙,不见早上刚来那会儿的喜意,遂将红烧肉递给他,不解道:“兄弟咋了,遇到啥难事了。”
要不是顾忌着现在的妆容,老爷子都想怼他一脸,兄弟,谁是你兄弟,老子特么地比你大了三十多岁。以前哪次见了,不是大爷、大爷叫的。
狠狠地抹了把脸,压下心里想对胖厨师翻白眼的冲动,老爷子道:“家里想要个又大,又漂亮的瓷器花盆。结果,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嗨我当是啥事呢,”胖厨师一拍大腿,“看把兄弟愁的,放心吧,老哥给你指个地方,保证你花不了几个大钱,还能买到趁心如意的大花盆。”
说着,胖厨师一揽老爷子的肩膀,小声道:“知道收购站怎么走不”
然后不等老爷子回答,他一口气报了几个地址,算是把县城的收购站说了个遍,末了拍拍老爷子的肩:“去吧,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能找到。”
老爷子面色复杂地揉了揉肩,言不由衷地道了声谢,拎着一饭盒的红烧肉,出了国营饭店。
按照胖厨师指的路线,老爷子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废品收购站。刚将车子停好,给看门的一支烟,说明来意。
就见宋冬月抱了些瓶瓶罐罐,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爷子摸了摸下巴上剪短的胡须,纳闷道,现在村里还在收秋吧,刚分家,她不留在村里争工分,跑来买这些瓶瓶罐罐干嘛。
这些瓶罐要是能用也行啊,可他看得分明,尿壶三个、鼻烟壶两个、痰盂一个、香炉两个
越看老爷子脸色越是难看,捡古董吗,还这么明目张胆,妆都不画一下。问题是,还特没眼光,除了一个鼻烟壶是清末的,再没一件真品。
不过也不能怪她,她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都知道偷偷地跑来捡古董,又何况那些真正的大家、能人呢,不说其他,县文物局的那些人可还在呢。
大概是老爷子瞅的时间长了,宋冬月警惕地瞪了老爷子一眼,给看门的老头几块钱,将东西飞快地装进竹筐里,背着急匆匆地走了。
老爷子兀自好笑、又好气地摇摇头,准备回去让蒋兰给她娘提个醒,捡古董什么的,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太危险了。被抓了或者被人举报,极有可能会牵连到村里。
就宋南升和宋长明那两个官迷,真要因此吃了挂落,被当成典型受了批评,她们娘俩的日子,在村里还能有好。
胡思乱想了一通,老爷子也找到了自己要的花盆,不是太满意吧,却也是一堆瓷器里最好的一件了。
不上山,蒋兰做好饭,也没急着去叫傅慧起床,而是喂了鸡,扫了院子,将昨天穿的衣服,洗了晾好,给菜地里拔了草。
傅慧睁开眼,抱着毯子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懒懒地不想起来。
“嘤嘤,福宝,你不觉得你身边缺了什么吗”人参一直在等傅慧自己发现她不见了,进而紧张地爬起来找她,可是等啊等只能说很失望。
“嗤”灯笼果翻了个白眼,对人参的惺惺作态给了个评价,“矫情”
人参头上的嫩芽摆了摆,想离灯笼果远些,表示不想跟她说话。
“嘤嘤,福宝,我快死了,没有土壤没有水,唔,我好可怜”
“矫情”灯笼果烦死了她张嘴就“嘤嘤”,当谁学不来盛世白莲似的,“矫情矫情矫情”
“嘤嘤”
傅慧掩了掩耳朵,“闭嘴啦”
随之耳边一静,蒋兰推门走了进来,“福宝醒了吗”
傅慧抱着毛毯翻身坐起,“蒋兰妈妈。”
“唉。”蒋兰挂起帐子,亲了亲她的脸蛋,“妈妈给你蒸了蛋羹,炸了小馒头,拌了小菜,我们起来吃饭好不好”
傅慧掩嘴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的生理泪,点点头。
蒋兰摸了摸她长出毛茬的头,起身打开衣柜,拿了花边小帽,粉红小裙,小白袜,和一双同色缀了毛球的带袢小鞋,帮她穿戴一新。
“福宝福宝福宝”
有人叫她傅慧愣了下看向蒋兰。
蒋兰牵起她的小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听着,好像是士兵的声音。”
“他是咱桃源村书记,宋南升的小儿子,比你大三岁,按理你应该叫声哥哥,不过,叫名字也行。”
两人走出屋,就见大门口,探进了两颗黑黑的小脑袋。
“士兵、子莲,进来吧。”蒋兰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顺便指着两人跟傅慧介绍道:“胳膊上打着夹板的就是士兵。这位叫子莲,还记得前两天夜里,在咱家第一个吃米饭的,民兵队长宋子豆吗子莲就是他妹妹,跟你同年。”
傅慧惊奇地看了看,他们一个比一个剔得还光的头,先前吃杀猪菜时,她就注意了,村里的孩子们好像个个都是光头,“蒋兰妈妈,他们为什么也是光头”自己以前是尼姑,头发必须剔,可他们不是啊。
蒋兰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能说她跟老爷子怕她下山后,会因为光头的事,受村里小朋友们的欺负排斥,所以便拿了卤鹌鹑和别的吃了,诱得村里的孩子们都剔了光头吗
“那个,光头凉快,还不长虱子。所以,他们爹娘就给他们把头发剔了。”说罢,蒋兰还不忘冲走近的宋士兵、宋子莲眨眨眼,做了个你懂我懂的动作。
“士兵、子莲,你们找福宝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去南面那块地里捡豆子,”宋士兵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脚下的青砖,“我妈让我问问,福宝去不去”
“我,我妈让我来的,”宋子莲朝傅慧羞涩地笑了下,问蒋兰,“婶,她去吗”
“那你们问问福宝”蒋兰不限制闺女交友,也不愿免强她做任何事,遂将选择权直接交给了傅慧。
对上两个孩子看来的目光,傅慧点点头,“我吃完饭,去。”以前小山谷里,每每收完豆子,她也是要帮陈微,将泥土里掉落的豆子捡起来的。有那遇水发芽的,还可以用热水过一下,拌了吃。
饭菜上桌,蒋兰给两个孩子也分别盛了些粥,夹了炸馒头。
“我吃过了。”比着宋士兵的毫不客气,宋子莲倒是拘谨得很。
“那就陪福宝再吃点。”蒋兰笑着,将碗放到了她面前。
这年头家家都缺油水,嗅着面前的饭菜香,宋子莲终是怯怯地端起了碗。
捡豆子其实不是个好活,因为田里留有豆茬,一不小心就会被扎到。不过乡下孩子吗,都是皮实惯了的,扎到划到,揉揉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