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翻译早年留学德国,不过学的是经济科。
回国后际遇不佳,发展平平,没能如愿在国内金融界搅起什么大风大浪,只在交通银行中谋到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好几年也没捞着升迁。
近两年手头渐紧,他便不时出来做做翻译之类的工作挣些外快。
来王督军这里给德尔沃先生做短期翻译也是经一位朋友介绍。
只不过朋友虽是好意,但他接这活儿却接得有点后悔。
主要德尔沃先生是搞技术的,和他所学的经济八竿子打不着,翻译起来比较费劲。
再就是德尔沃先生习惯工作时不断和人讨论。
如今周围几乎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虽然杜秘书也不懂他的那些公式数据,但起码公式数据之外的东西能听懂,所以德尔沃先生就不停地和他说话。
杜秘书连着听了十几天炮身,炮闸,转轮轴,活动架听得眼睛都要直了。
正在后悔一时不察接了这个累人的工作,不想就碰到一个能分散分散德尔沃先生的注意力,让他松快一会儿的人。
因此对石韵愿意坐下来和德尔沃先生一起探讨一下他的算式十分欢迎。
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稍有些怪异,但在王督军的副官长过来查问和德尔沃先生说话的女人是谁时,还是很仔细地替石韵解释了一番。
这群大兵强凶霸道的,如果成了他们眼中的可疑人员,搞不好会被直接抓起来。
杜翻译告诉副官长,正和德尔沃先生坐在一起讨论得十分热闹的女人只是他们在餐车偶遇到的一位女士,因这位女士很有些学识,所以德尔沃先生才会邀请她坐下来,一起讨论讨论纸上那几个复杂的算式。
副官长姓邢,平时看着是个很精神干练的青年,但放松说笑时就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点兵痞子的气息。
先还正经听着,在听明白了那女人为什么会坐在德尔沃先生对面之后就放松了神情,啧一声。
失望道,“我还以为德尔沃先生去了大营一段时间,终于是憋不住了,想女人想得心急火燎,所以在车上主动勾搭了一个,或者那女人是个交际花,想着洋人的钱多,主动来勾搭他,谁知竟是做学问的”
杜翻译简直没法跟他说到一块,深觉这些兵痞子们外表再光鲜,也仍是难脱低俗粗陋的本质。
干笑两声,“副官长说笑了,德尔沃先生很有职业操守,这些天一直在为火炮的事情忧心忙碌,哪有余暇再去想别的。”
副官长摇摇头,也觉得和杜翻译这文明人说不到一块,张口闭口都扫兴得很。
明明是一件疑似香艳事,管它真的假的,随便聊几句就能是无聊旅途中的一个乐子。
他偏偏要正儿八经地拐到职业操守上去,噎得副官长想再细细打量一下那女人是美是丑的兴致都没了。
又再瞟了一眼,发现是个有些干瘦,打扮普通到简直有些土气的女人后就不再多看,扯出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行吧,我知道了,那就请德尔沃先生再多费费心,这次在东坝子沟营地试射的效果不理想,督军正烦着呢,好几天没露笑脸了。”
说完就不再为难自己和一个话不投机的人多敷衍,转身吃饭去了。
他这副官长看似风光,其实是个伺候人的事儿,王督军因这批新买的榴弹炮试射效果不好,自从上火车就沉着个脸,饭也没心情出来吃,让一会儿给送到他包厢去。
邢副官长思忖着就算自己能和杜翻译相谈甚欢,也没工夫继续和他在这儿扯闲篇,得赶紧把自己的饭吃了,然后再把督军的给他送过去督军气息阴沉了一路,手下的小副官们未必看得明白他的脸色,还得自己去才行。
于是先去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又把手下一伙副官敲打了一通,让他们都伶俐着点,别在督军心情不好的时候出岔子。
然后去拿了督军的晚饭,想一想,又自作主张地加了杯伏特加酒一起送去。
王奉先王督军今年刚过而立,三十出头的年纪,放到普通人家也要算是老大不小了。
然而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就要算是非常的年轻有为。
他手下队伍的前身是从他爹那里传下来的,也算子承父业。
只不过王督军的爹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头,而他现在是一省的军务督办,手握实权,把他爹原先的那点地盘和人马扩充了数倍,任谁提起来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将门虎子青出于蓝”
王督军年轻有为,头脑也十分清楚,深知当今乱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手中的兵和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如今这个世道,大总统都能挨着个地换,而他只要手里有兵有权,除非彻底打败了他,否则谁不能把他换下去。
因此王督军一向看重军务,这次更是耗费重金从德国买了一批最先进的榴弹炮回来。
不想第一次试射就不顺利,那边派来的洋人专家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滥竽充数的,吭吭哧哧,连个原因都说不清,这要是他手下的小兵,早叫人拉出去毙了。
然而德尔沃先生远渡重洋来这一趟不容易,且除了他之外,余人更是没可能解决榴弹炮的技术问题。
所以王督军不但不能由着性子毙了他,还得捏着鼻子以礼相待,让他慢慢地找原因,想解决办法。
回程气闷了一路,直到上火车后在包厢里安稳睡了一觉,晚饭时又喝了一杯烈酒,心里这才敞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