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阴云霁在李v温上朝的时候,大都喜欢去承乾宫赏花。深秋时分那株“秋露白”开得极好,梨花如白练,殿前溶月。
阴云霁派人洒扫了宫殿,另置了一套寝具在其中。从来帝后没有同住一殿之理,他其实应该搬出独住。
可是李v温一直没有发话,他也不便去问,横竖他掌管后宫,心下既已选定承乾宫,便先命人收拾了出来。
李v温这日下朝早,回了乾清宫不见他,方才在宫侍的禀告中来到承乾宫。
进宫门就看到树下一方桐木案,案后的人面朝梨树,背对着她坐在锦垫上,身旁有一排宫人跪地举案,李v温远远便闻到了梨花酒的香气。
他鲜少饮酒,此时却已经喝了很多。
他不再穿鋈觯而是中宫的燕居常服,交领的搭护外套着深青通[纹园袍,背后衣上纹样没有被垂下的青丝完全遮挡,彩绣云霞凤凰图展翅如生,似是呼之欲出。
李v温站在远处看了片刻,正见他握着酒盅抬头看着梨花,袖子略略褪下几寸,露出嶙峋锋利的腕骨。
昨夜觉得他又瘦了点,看来不是错觉。
跪坐在梨树下品酒的背影,清冷又温驯,衣着虽华美,却似羸弱不堪罗绮。
李v温止了宫人跪拜,在他转头之前从背后拥住他,抚上他握着酒盅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压在案上扣住。
虽则是这么亲密的接触,却撞响了还未换下的冕冠上的十二旒。冰凉的五采玉石相击,晃动的丝绳如垂钓的线,带起声韵玎悦耳。
李v温默了一瞬,才贴近阴云霁的耳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阴云霁侧头理了理她额前的冕旒,呼吸间都是梨花酒的清香,“陛下今日下朝倒早,未去相迎是我失礼。”说了这一句方才回答李v温的问题,“我也应该另住一处了,承乾宫我很喜欢,不知陛下可否依允”
李v温皱了皱眉,不想将话咬死,便淡淡说道:“你若实在喜欢,留给你游赏也行,可你不必宿在此,否则朕每夜还要来寻你。左右朕后宫只你一人,你想做贤后还是妖后都没分别。不必想太多,不论前朝说什么,朕都会护着你。”
她半垂了眸,隐下未尽的话语。只要你不出深宫不通外臣,你做什么,朕都依你。
阴云霁闻言露了一个浅浅的笑,“那就听陛下的吩咐。”
李v温余光扫到身边宫侍捧着的酒,小案上积了不少落下的梨花,便知是举了很久了,便问道:“你喝了多少了”
阴云霁面色如常,皎然莹白,唯有唇色被酒液润泽,由淡转为嫣红,“三壶酒,共九盅,这是第十杯。”
李v温心下微沉,她明白人在什么心情中,才会在独饮时也记得杯数。
阴云霁本就素体羸弱,争奈他七窍玲珑,心思更重,若借酒相送,反如相催。
李v温握住他的手,交叉着扣下去,指纹合住他的掌纹,一边细细描摹,一边端起那个已斟满的酒盅,笑道:“常言十全十美,这一杯朕替你饮。”说罢,搭在他肩头将酒喝下。
饮尽将酒盅放下,她淡淡说道:“少饮怡情,多了就伤身了。若你再想喝,拿给朕,你看着就好。”
阴云霁垂下眸,看着被她捏在手里的酒盅。哥窑瓷器的釉面以裂纹享誉天下,那交织的痕路像是一张网,团在她掌中,只待漫天的撒开。
他又怎舍得她劳累一场,倒不如自投罗网,便笑道:“国体为重,陛下也同样不宜多饮。我日后不再如此就是,也免陛下陪我。”
李v温本就是这个目的,闻言轻轻放低几寸,酒盅底磕在桐木案上,便就势撂开了手,反捏住他细瘦的腕骨。
李v温长眉一挑,眸中光彩夺目,问道:“你就和朕说这个”
阴云霁忍住腕上的酥麻,缩了缩身子,向后微靠在她身上,只是面上但笑不语,隐秘藏着温柔。
李v温知道她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火气,说道:“你树下饮酒,明明是心里有话,当真不对朕说”
阴云霁浓长的睫毛轻颤半瞬,抬眼看着树上纷扰梨白,不问世事兀自开得热闹,同旧年和她打马过宫,殿前授剑时别无二致。
他薄唇开合,最后却是一笑,弯了眉眼,声音绵和悠长,道:“陛下也不是真心想让我说。”
只这一句,李v温心中的跃跃欲试,心中的无名之火,像是水将沸时撤了柴,那些细小翻腾的泡,尽皆平了熄了。
李v温埋在他颈侧,勒紧了他在自己怀里,从两排细牙中硬挤出变了调的话,“别那么懂事,别让朕恨自己。”
越爱他就会越恨自己。恨自己帝王一世,有些事却仍无能为力,只能一并隐忍,互相折磨。
然而在梨花的暖香熨贴中,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不必诉诸口,从此咽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