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程公馆里就陆续摆上了成瓶的栀子花。
正值隆冬,栀子花十分罕见。这样大规模的使用栀子花做装饰,应该算是很奢侈的。
静漪原本要订普通的玫瑰花。可是花铺的老板正为他那一批派送不出去的昂贵的栀子花发愁,愿意以极低的价钱出货,她便临时将玫瑰花改成了栀子花。如今世道,铜板能省一个是一个。
于是一整天,连程公馆忙进忙出筹备晚宴的人,身上都沾了栀子花的香味,喜气洋洋的。自从住在这里的那位美籍院长回国之后,公馆内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
宴会定在晚上七点整,第一批客人却早早的就来了。
当时程静漪还在换衣服。听佣人来和她报告梅孟贤先生和夫人、小姐到,她忙将珍珠耳环挂在耳垂上,吩咐说上茶、告诉梅先生我马上下来,顺手抓紧时间将唇膏涂在唇上。她抿了下唇,香膏滋润着唇,雪白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她眨眨眼,轻轻拍了一点胭脂在颊上,揉了揉、又捏了下晃晃头,两颗珍珠耳坠甩起来,敲着腮。
这妆容,应该很看得过去了。
她换了晚装鞋出了房间,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想了想,并没有回去取。她从楼上下来,一路上检视着公馆内的陈设,栀子花香忽浓忽淡,沁人心脾,让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她在楼上先往下看了一眼。
公馆内小巧的客厅在楼梯正下方,此时沙发上已经坐了四个人。年长的长袍马褂者是梅孟贤;旁边坐着的那位穿着旗袍围着皮草的中年贵妇应该是他的夫人,也就是洋装女子梅艳春的母亲;除去梅艳春,剩下的一位就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梅季康了。
这梅季康,深灰色的燕尾礼服,温莎结打的端正,人也落落大方。他似是无意当中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她,于是他微笑着站起来,顺便的向兄嫂示意。
程静漪也忙微笑点头,款款移步下楼梯来。
梅夫人一抬头望见静漪,便低声对丈夫说:“春儿整日说凯瑟琳是大美人,我只道是普通的美。不想原来是这样的。”
她声音是极低的,偏偏小梅听到,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
“这回是没错。你们这代女孩子啊,知道什么是美人稍懂得一点穿衣的摩登小姐们都是美人”梅夫人说着,看了眼目不转睛的望着程静漪的小叔子梅季康。
梅孟贤则笑而不语。
几个人里数小梅年纪轻,又最是活泼,早就赞出了声。
静漪下来,连连轻声说抱歉。
她的声音极柔婉,听在人耳中十分熨帖。别说是诚心道歉,便是敷衍,也敷衍的人极舒服。于是这四位,从梅孟贤往下,都笑着也连连说没关系,是我们早到了。
梅夫人坐下后说:“都是春儿,硬要我们早些到。季康说密斯程这里是西洋规矩,不兴宴会提前来,要晚一些时候到才合适。可我们禁不住春儿催促,也想早些过来看看密斯程。”
“您不必客气。”静漪笑着说。
“密斯程也别跟我们客气。平日里你多担待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总也没有机会当面道谢。今天客人多,你也不用特别招呼我们。”梅夫人微笑。
静漪点头。梅夫人和她的丈夫不太一样。梅孟贤是船运大亨。上海滩的这种大亨不少,也大都脱不了江湖气,尽管梅孟贤已经是第二代,不算是码头上打天下的人了,举手投足仍不免青帮味道。梅夫人却是地道知书识礼的闺秀味道。
这时小梅看了叔叔一眼,笑问:“叔叔,你不是有问题问凯瑟琳吗”
梅季康正坐在一边不吭声,见侄女促狭的笑着,便说:“我哪里有什么问题要问”
“是啊,你是见了凯瑟琳,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小梅笑道。
“你这个憨丫头。”梅夫人皱着眉,嗔怪的看着女儿。
门铃响了。
还没有人来通报,来客已经走进来了,爽朗的高声笑道:“静漪,怎么样,我可没迟到吧”
是逄敦煌。
静漪站起来,笑着打量他。他今日换了长袍,极是正式,手里还拿着一小束花,也是栀子花。她走过去,将花接过来说谢谢。
逄敦煌眉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栀子花的香气氤氲缭绕,让他从笑容到整个人都开始温和起来。
静漪要给他介绍梅孟贤一行。梅孟贤却笑着解释,他们早就见过面。
“逄将军去年带兵在崇明附近驻扎,跟我的部属多有接洽,就那么认识了。”梅孟贤当下亲自给逄敦煌介绍家人。静漪站在旁边,见敦煌稳重温和的同梅家诸位寒暄。她没想到逄敦煌这个一身匪气的男人,也有肯这样循规蹈矩的一日当然她也没有错过敦煌与小梅四目相对的一刻,小梅那绯红的面颊,和眼中闪耀的星光她不禁莞尔。
又有客人到了,逄敦煌自告奋勇的说帮静漪照顾客人,随后便真的担负起了这个责任。
刚刚过七点,程公馆门外开始车来车往,客人们很快便到齐了。
静漪周、旋于客人之间,忙碌而快活。</p>
<strong></strong>等人来通报说可以入席了,她便将客人引入餐厅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