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中所有的富贵浮华、恩怨情仇,都将同她暂时的分离,而不必再加以理会。
她攥着母亲给她的小怀表。
最对不起的,就是疼她的母亲、信任她的嫡母、九哥日后,听着表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想念他们,应该是经常的事了吧
车站里忽然间安静了下来,静的能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骚动和不安在人群里蔓延,外面有人进来,说着不好了不好了,大兵来了警察甩着警棍呼喝着,吵嚷声更大。
静漪紧张的看着入口处,外面不停的有人涌进来,扛着行李,神色仓皇。她站起来,透过车站灰蒙蒙的窗口,看到了列队的士兵。
她转回头去看车站里面,黑乎乎的火车停在轨道上,拥挤的人群正缓慢的往里移动。
她果断的拎起柳条箱走到队伍的尾端,站在前头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问她,这位姑娘你也是去天津么
她点了点头,没吭声。也没有回头,只听到士兵进站,三两个人一组,开始盘查他们重点盘查的是青壮年男子。
静漪见状,便镇定的跟着队伍缓慢移动。
穿着灰色制服的军官带着士兵来到队伍前头,立在火车站检票员的身后,检票的速度又慢了下来。那军官不时的看看车站内,他的下属认真的在搜索着目标。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回身,车站的站长过来,低头哈腰一番,递上一根烟静漪捏着车票,递到检票员手中。
车票被她捏的有两枚指印在上头,油印的字迹都模糊了。
检票员特地拿过来再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看看她。
静漪将帽檐向上挑了挑,露出前额。厚厚的玻璃眼镜,几乎遮住了半边脸。
检票员把车票还给她,站在检票员身后的两名士兵扫了她一眼,挥手让她进去。静漪直着身子,步速如常的离开。
“你,等等。”静漪听到那军官开了口。
她身子僵了一下。
是那日跟在陶驷身边的副官,叫什么,左志成的是吧他是不是认出了她
她正要回身,就听左志成问:“到哪儿去”
“去石家庄。”年轻的女子在说。
“你拿的什么,到这边来,搜查一下。”左志成说。
静漪听到这里,抬头看一眼火车头的方向,迅速的朝那边走去。
她大踏步的走着,不时的与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擦肩而过。
好不容易找到了车厢,真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一般。
她买的是最低等的座。拎着柳条箱走进车厢去,还不到开车的时间,车厢内的旅客很多,嘈杂而混乱。
待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看到她,仰着脸,目光有些呆滞的,婴儿被包裹在小棉被里,梨子大的一张脸,极弱小的模样。静漪站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另有空座,再转回头来,这个抱着婴儿的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子,仍那样看着她。
她便拎着柳条箱走到车厢的尽头,站下来。
一门之隔,那一边是高等坐席车厢。
静漪看了看那边,安静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穿窗而过的风,吹起白色的纱窗。
她要在这里熬过几个钟头,到晚上才能到天津。到了天津就有船去上海了。从水上走,要比从陆路走安全的多她没有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连秋薇都没有说一个字。家里人,大约除了之慎,谁都没有发觉她今早有些异常吧。她看看时间,之慎还在上课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之慎相信她呢就算是父亲,嫡母、母亲他们都相信她呢。
静漪深吸了口气。
等她到了上海,还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形。若是能顺利登船,出发的那一天,她会给家里写一封信的。或者,到了纽约再写信么
她看着车窗外,一队士兵正跨过铁轨,往旁边的火车上去。
那辆火车是去石家庄的。她想,从石家庄出关,那就不是段家的势力范围了。段奉先若是逃跑,应该不是往北,就是往南,往北更容易些,毕竟现在,段系和南方是结盟的关系了她不知怎的总是想到段奉先。
其实很多年未见了,段家大哥比她大了太多,应是大表哥赵宗卿一般年纪的人,总玩在一处。
和大表哥一起从天桥回来,会买一大堆的玩意儿,竹哨啊风筝啊满园子跑着放风筝,她们几个小的就看着风筝在天上打架。既然是打了架,索性一剪子下去铰断了线,风筝就飘远了。
火车咯噔一下响。
静漪身子跟着一震,以为火车要启动了,其实不是。
列车员还没上来,车厢门口大开着。
静漪再看看跨过铁轨的那队士兵,上了去往石家庄的火车。
都要搜查吗这个念头还没有过去,静漪就见跟随着列车员从车厢的另一头也上来一队士兵,跟在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身后,开始逐一的查火车票。她偷眼看去,这一回,除了青壮年男子,他们还重点盘查年轻的单身女子。看到学生样的女子,总是要多问几句。那为首的士兵手中拿着相片,目光如炬,在车厢里扫来扫去。
静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再看一眼,夹在那队士兵中,有一个黑衣的青年,赫然是林之了静漪咬了下嘴唇,拎起她的柳条箱,开了高等坐席车厢门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