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慎却知道父亲的性子。就是想杀人,那也是不动声色的。
他脑中急转,忽然撩袍子跪了下去,“父亲,您可能听儿子几句话”
程世运看着之慎跪了下去,慢慢的打开雪茄盒子,抽出雪茄条,撕下细细的一条来,之了上前,划火柴替他点了雪茄条。
“说吧。”程世运捻着雪茄条,凑近了雪茄,慢慢的吸着。一股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之了就在这淡淡的烟雾中退到一旁,又成了一个更深的影子。
“姑父和姑母都能赞成三表姐的主张,父亲为什么不能成全静漪呢”之慎问。
程世运看着小儿子,说:“说下去。”
“父亲,戴孟元曾是我的同窗好友。论人品,我能打包票,孟元是一等一的;论学问,孟元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论家世父亲,戴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戴家祖上”之慎还要说下去,但看着父亲望向他的眼神,他舌尖儿就仿佛舔到了冰,一阵的麻木。可是接下来的话,他自觉不能不说,于是转而道:“父亲,您平日里也说,最敬重读书人,孟元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年年在圣约翰医科是拿一等奖学金的。不论是教育部、还是圣约翰的留美生,他参考,都名列前茅父亲,这样有志气、有才华的人,正堪与十妹相配。况且又是十妹真心所爱,父亲怎么就不能成全连大字不识几个的下人都议论,陶家再好,陶骧再合您的心意,毕竟不是十妹心之所向。您再看十妹的态度,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父亲,请您再斟酌”
“之慎。”程世运看着儿子,沉沉的语气。
“是,父亲。”程之慎仰头看着父亲。
“戴孟元已经启程去美国了,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程世运说。
之慎听到父亲这么说,垂下眼帘,干脆的承认:“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日后他若学成归国,最不缺的就是好前途。”
戴孟元当然启程了不然,静漪怎么会铤而走险的离开北平,要奔上海去呢那是因为从上海到纽约的船上,中国号,有戴孟元。她要追随他的脚步而去的。
之慎忍不住就想说的再明白些。他是个男儿身,都未必有静漪这样的决心。对抗父亲的权威,换了他,也要斟酌万千。毕竟太多牵绊和利益,他没有办法全都抛开。
于是他就觉得这简直让他体味到前所未有的触动。
程世运望着之慎。
之慎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
他声色自不必动,静待之慎说下去。
就像多日前小女儿静漪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一样
之慎看着父亲那平静的表情,眼前耳边,竟渐渐浮上来的,全是那天父亲毒打静漪时,静漪那倔强的模样。他因预感到要坏事,就赶着去通知了母亲。帔姨也在母亲那里,被这消息惊的险些晕过去。帔姨立时就要见父亲,被母亲拦住了。说等一等,事情也许没有那么坏。
他们都知道,母亲说的不过是个希望。
都看着帔姨,帔姨只是不说话。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其实只有一瞬,他觉得,其实帔姨是希望静漪能成功的吧这话他绝不敢说出口来。就像他在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毒打静漪的时候,也有过这个念头。
静漪被带回来的时候,穿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旧衣服,头发都散了,直接被之了带着去见父亲。他听到信儿第一个奔过去,静漪正跪在地上。
父亲问:“你当初是怎么答应为父的”
静漪不回答。
父亲阴沉着脸,回身从之了身上抽出他随身携带的鞭子来,照着静漪身上就抽了过去。
下手真狠。
静漪一声不吭,不辩解,也不服软。
越是这样,父亲越生气。
鞭子抽在静漪身上,很快抽裂了衣衫、抽走了皮肉静漪依旧不喊不叫,也不哭,只是死死的咬着牙。
母亲和三太太她们都来了,起初全被拦在外面。他见打的实在是太狠了,就要冲进去。之了拦着他。母亲不管,命之了让开。之了可以拦他,却不太敢拦母亲,于是母亲到底哆哆嗦嗦的进去,硬是夺了父亲手里的鞭子,静漪的小丫头秋薇趁乱钻进去,护着她的主子,父亲竟夺回鞭子继续又抽了几下仿佛真的是对静漪恨到了极处,恨不得把她一鞭子抽死。
帔姨是最后一个赶到的,那时静漪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母亲和帔姨把静漪抱起来,才知道她已经晕过去了。
父亲冷着脸,说,关起来。谁也不准去看她。在她认错之前,就在里面吧。
母亲气极,怪父亲下手狠,说虎毒不食子,竟然下这样的毒手,这是要打死这孩子吗
父亲不顾众人阻拦,愣是让之了带人就那么把静漪关到了坎院去已经过了四天。
静漪粒米不进。
倔,也真是倔到了极点。
这么倔,不如就成全她吧之慎看着父亲,说:“虽然戴孟元,并未十全十美。我也觉得但是父亲,他有志气,一定能行的。”
此时他也不知是在说服父亲,还是在说服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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