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从很早前就开始不住地给自己暗示,也许有一日她要面对这样的情况,甚至比这情况更糟糕,但是真正来了,她立时便觉得自己软弱无力,但她不得不面对。
静漪按着小梅的肩膀,说:“你在这里冷静一下,我去看看他。”
出门时她看看小梅,哭是并没有哭的很凶,只是人更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一时之间都没有法子缓过来。
静漪没有多说话,出来往外走时,天刚刚亮。
清晨还是有些凉爽,她将医生袍拢了拢。往地下室去的路上,她远远地看到守卫的人,终于认出来其中有一位身着便衣的青年正是逄敦煌的副官元秋。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昨晚她来的时候,这几个人并没有现身。
她还是粗心了些。
“陶太太。”元秋见了她,因身着便装,并没有敬礼。
静漪看他身上也是负了伤的样子,点点头,说:“我去看看逄军长。”
元秋说:“我陪您去。”
元秋随静漪进门往通道内走去。通道内寂静,除了偶尔病房内早早醒来的伤员的说话声,只听得静漪高跟鞋敲在石板地上笃笃笃的声响。元秋的脚步声细微到几近于无偶尔有巡房的护士出来,也只轻轻地同静漪问声早安。
替逄敦煌动手术的孟医生还没有离开,仍在观察他手术后的情况。见静漪来了,孟医生同静漪说手术很成功。除了脑部手术,逄敦煌身体内的弹片也都取出了。只是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意识,他也没有把握。
静漪见孟医生言语间疲色尽显,请他回去休息。待孟医生离开,静漪一转眼看到元秋眼眶发红,轻声道:“孟医生的医术很高明。他说手术很成功,那就是非常好的意思。”
“太太,我们军长一定得活下去。”元秋没有说下去,眼却是越来越红。
静漪隔了玻璃窗子望着里面。
逄敦煌的病房是单独的一间,其他的床位还空着,护士正在收拾病房。
雪白的病床上,逄敦煌像具木乃伊似的,一动也不动静漪忽觉得心肺剧烈刺痛。
护士在里头看到静漪进来,过来开门,叫了声程院长。
静漪在门口立了片刻才走进去。
护士悄悄地退出去了,只剩下静漪和元秋在逄敦煌的病床边。
静漪仔细看着逄敦煌。面上红肿淤青满布,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来。想想他那清秀俊美的模样,大而有神的眼睛,历历在目但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富有生机,哪怕他着急起来对她发脾气。她有些后悔,敦煌最后离开上海时她没能相送。
后来他偶尔有电报回来,不过是简短问候。
她和陶骧的婚礼,他也没能参加,仅仅发了贺电来。
他开玩笑说真可惜,他们的两次婚礼,他都没有机会能够参加
静漪吸着鼻子。
她装作去查看屋顶的窗子,没让眼泪落下来,使劲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省得失态。地下室清凉,即便外头天气再热,这里也是温度适宜,倒是有利于他们恢复。
待平静了些回过身来,倒看到元秋发了呆似的守在逄敦煌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敦煌。
她看看旁边的空床,知道元秋是绝不肯离开逄敦煌的,便让他在这里休息,“有什么变化,马上让人去告诉我。”
元秋点头。
“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静漪问。
元秋沉默。
静漪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若说出口,必然是惨烈。可是不问,在她是绝做不到的。
“当时我们到了,段长官残部刚刚撤下来,同我们会合之后,就守在江口。我们是和马将军一部分守一边的。等日本人往下走,我们就扎口袋似的打我们是全部的德械,装备已经算是很好的。可是鬼子杀不净我们军长说,拖得一时就是一时。我们的任务就是这样的鬼子打到现在,没有吃过败仗;遇到阻击开始是被打懵了,缓过来却像疯了似的反扑几个整编德械师投下去都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牺牲的太多了,将级军官就有十几位,段长官、马将军先后殉国”元秋哽咽。
静漪手脚发凉,几乎不能动弹。
她只知道伤亡惨重,但还没有了解到段奉孝和马仲成牺牲的消息
“我们军长发了疯似的打,陶司令让撤退,他不肯。说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还是没能拦住小鬼子”元秋抓着帽子,揉成一团。
高大健壮的汉子,哭的像个孩子。
静漪没有再具体地问。已经不需要问了。
“这仗打的太惨了总司令说我们胜利完成阻击任务可我们第四战区所有的兵力都投进去,折损大半陶司令知道我们军长重伤,亲自下来的临来嘱咐我们,千万要把他送到死了那么多人,军长要是知道”元秋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静漪望着偶尔身体有些微抽搐的逄敦煌,眼前似乎是一片血光。
护士听到动静,敲门进来看时,愣在门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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