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夏好言相劝“于教授,吃点东西。”说着把混着鸡肉的白粥送到于冬清的嘴边。
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人,不能一上来就吃些油腻的东西,所以苏怀夏特地为于冬清熬了这碗白粥。
于冬清半张着嘴巴呼噜进了白粥,苏怀夏能够看见他的牙齿参差不齐,有的牙根还埋在牙床里,应该是被打掉的。
他就用这样残缺不全的牙齿嚼了几下,立即浑身一抖,倏的睁开了眼睛。这时候力气也来了,双手捧过苏怀夏第过来的白粥,也不用调羹,呼啦啦的就对嘴喝。幸好苏怀夏有先见之明的把粥熬得稀了点。
很快一碗薄粥下肚,于冬清的肠胃服帖了很多,至少不造反了。他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桌上的老母鸡炖汤。
苏怀夏到他想吃,可忍不住还要摆摆谱。
“姑娘,这汤是你熬的”老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闭着眼睛看苏怀夏。虽然他这样一眯,苏怀夏根本找不到他的眼睛在哪里
“是啊,是我做的,老爷子你快尝尝。”苏怀夏边笑着回答,边给老爷子盛汤撕鸡肉。
于冬清本还想再装两下,可那盛满了汤和肉的碗刚刚递到一半,就忍不住伸手接下,迫不及待的喝了口,被烫的半死,却还是眯着眼睛嘿嘿笑。
“好喝好喝姑娘哎,你这汤太赞了”
苏怀夏觉得这老爷子还真可爱。
她真心喜欢这老顽童似的老教授的。苏怀夏能从老教授那饱经沧桑的脸庞上读出他也受了不少的苦。之所以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没有崩溃,大概就是因为他这性格在经历了这么多灾难后,还能像个老小孩子撕活着,已经足够能证明他心胸的豁达。
如果自己的父亲能有于教授一半的豁达就好了也不会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还折在自己那一关上
苏怀夏做的饭菜一直有魔力,于冬清也没有能逃脱。仅仅是沾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美美饱餐了一顿,躺在椅子上打着饱嗝。
知青点里的其他人瞧于冬清终于肯吃饭了,也就松了口气。吃完饭后,就忙碌着打扫洗碗。
自从他们不下乡之后,知青点里就自动重新分配了家务。一些本来是由苏怀夏全全包办的事情,比如说洗碗,大伙儿就都分着做了。就连顾鹤之被迫接受广大劳动人民的改造,他要把白天苏怀夏摘下来的烂叶子,洒到里去。
这段时间里,就属苏怀夏最闲。
她享受着晚饭后的悠闲时光,在煤油灯明明暗暗的照射下,她拿了一沓草稿纸,坐在于冬清旁边写写画画。
饱嗝打够的于冬清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看见旁边这个做饭好吃的小姑娘正在写写画画些什么,就有些好奇,凑过去一看,发现小姑娘写的竟然是他的老本行。
“姑娘,你懂基因”于冬清颇为惊讶。他看这小姑娘年龄不大,应该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听说又下乡了三四年。也就是说下乡的时候,姑娘应该才是初中。
没读上高中就被迫下来了,就有点儿惋惜的想真是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文化程度肯定不高。这辈子可能也就随便找个人嫁喽。
但没想到这一瞧,小姑娘这在纸上算的竟然是基因排序乖乖旁边的演算公式,几乎没什么差错,这哪里是初中生应该有的知识水平
苏怀夏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于冬清的存在,现在被于冬清这么一问,稍稍有些慌张。但转念又一想,既然被看到了,也就不用在隐藏,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是呀。我懂的还不少呢”苏怀夏眯着眼睛笑。
她上辈子可是在顾鹤之的帮助下,考上了首都农大,用三年的时间修完了四年的学分后,又被保送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生物系的研究生,然后就一直读到博士。研究的就是植物方面的基因剪辑和转基因。
虽然她开始学习和研究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研究的投入和进展。
她之所以对植物的基因剪辑和转基因有兴趣,就是因为清水村知青点后面那一片油菜花田。
那片油菜花田榨出来的菜花油味道十分的特别。顾鹤之和她自己都对那香味十分的着迷。
但是产量却非常非常的稀少。就连他们两人全年的消耗都无法覆盖。
苏怀夏这才想用科技的手段来对这片油菜花田进行基因改造。所有的研究课题都是围绕这一方面进行的。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课题研究成功,并且在顾鹤之的帮助下迅速投入产出,一时间风靡全国,最后又走出世界,成了她美食帝国里一个重要的顶梁柱。
现在知青点里的事情都差不多尘埃落定,大家都想着准备要回城,苏怀夏也在考虑这不是要快点着手这油菜花田的改造。
不过这里的困难还是有的,现在的微观设备还太落后,可能撑不起自己的实验
苏怀夏想着想着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你这是在剪切基因吗”于冬清拿过苏怀夏手里的草稿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声音中忽然带上了几分严肃,又带上了几分激动,“你这是基因剪辑吗姑娘,你是怎么想到这点的”
苏怀夏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她能读懂于冬清脸上的震撼和怀疑。基因剪辑技术到21世纪才渐渐挣脱各种硬件上的枷锁开始高速发展,在二零一几年的时候,才相对成熟些。
现在才是20世纪80年代,华国连能够到达纳米级别的观察器械都没有,连看都看不清,更遑论对它进行剪辑操作。
苏怀夏从于冬清手里接过自己的草纸“我自己乱想的。”
“不,你别骗我,那怎么可能是乱想出来的”于冬清不相信,又把稿纸拉过去看了看,“姑娘,你这样组合,又不增量又不防虫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下轮带苏怀夏好奇了“于教授,您真的看得懂”
于冬清瞥了苏怀夏一眼“什么叫做看得懂我研究的就是这个”
“您研究的是生物基因”
“没错喽别废话了,快给我讲讲,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于冬清皱眉急切的问。他身上倒真有学者打破砂锅追问到底的执着。
“我这个呀,不是为了增产,也不是为了防虫,单纯就是为了好吃。”苏怀夏笑着说。
她刚才画画算算的,是她上辈子研究的第一步。作为一个厨师,最关注的当然不是什么防灾防虫,就是为了好吃怎么让这些本就很奇特的油菜花,变得更加好吃
“你花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好吃”于冬清显然十分不满意苏怀夏的答案,上面再新奇的学术,都不再能打动他。
苏怀夏也不满,她就是为了追求好吃,这又怎么了“难道我追求好吃,有什么问题吗”
于冬清冷哼一声,神情忽然严肃“你知道为什么国家要招我回去吗那我研究的不是什么好吃,是研究怎么让更多的人吃上你放眼看看,现在整个华国有多少地方能够人人都吃饱的你有这样的才华,比起锦上添花,仅仅服务少数人,为什么不把眼界放得更低更宽些,关注下那些吃不饱的人呢比起让这东西变得更好吃,难道不是让他变得更多简单些吗。”
于冬清边说边说,便陷入长长的叹息。
苏怀夏没想,这个被打压了这么久的老教授,竟然还有这样的情怀,忍不住对他敬佩了起来。
“让它变多,我也想过。”苏怀夏说着把她最后的研究成果,草草的画了下。但透露的不多,毕竟她的研究成果还集合了很多还没问世的实验结果,她怕这蝴蝶太大了,会出什么问题。
于冬清不愧是国家重点平反的对象,虽然被打压了这么久,和最前沿的局势都有些脱轨,但依旧读懂了苏怀夏画出来的东西。
他越看就越激动,捧着苏怀夏写的稿纸,那双粗糙的手都是不停颤抖的“你你你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是姓苏苏怀夏苏”于冬清喃喃自语,忽然间睁大了眼睛,“苏正浩是你什么人”
苏怀夏突然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也是一愣“您怎么知道我父亲的”
“啊”于冬清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你是苏正浩的女儿啊怪不得怪不得”他说着,那原本充满了讥诮冷漠和防卫的眼眸中忽然出现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以及灼热的泪水。
“正浩的女儿啊看来你长得真不错啊哎”于冬清拍着苏怀夏的肩膀,一个劲儿的说好。
“我是你父亲的同事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我是你的于叔叔啊”
于冬清热泪盈眶的看向苏怀夏。
“于叔叔”苏怀夏只觉得脑中像是有惊雷划过眼前这个老人,竟然是于叔叔
苏怀夏记得自己的于叔叔比自己的父亲大不了几岁。父亲现在不过也就四十来岁,这个于叔叔顶多四十七八岁,应该正值壮年的时候,怎么就这真是时代的摧残啊
“哎,小夏啊你今年应该参加高考的你不应该窝在这个小乡村里放心,虽然我和你爸不是关在一处,但我听说你爸的平反信也已经交上去了。你爸比我更有天赋,连我的信都能批下来,你爸肯定也没问题。你放心考,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于冬清激动地说道。
“我爸他他的平反真的快了吗”在于冬清的渲染下,苏怀夏的声音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看来,她的确是要考虑,回城考大学的事情了
首都某期刊编辑部。
新的截稿日期已经到了,这期要刊登的论文也差不多选好,就等着排版下印。
主编杨文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做着最后的整理工作。
就在处理退稿文件的时候,忽然又封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们这是学术期刊,一般来投稿的人,追求的不是利,而是名,所以绝对不会放弃署名的机会。但是这封投稿的署名,却是佚名。
为什么辛辛苦苦写了一篇论文,却不想署名呢就算是他怕言论过了头,招致麻烦,投稿是为了利益。那他最起码也要留个名姓,就算不是他自己的也行,这样好让杂志他寄钱呀。
这样属佚名,不为钱也不为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封信件被归于退稿信一堆,明显就已经有编辑审过了,说明他可能真有点问题。但杨文勒出于好奇,还是把他拆开看了看。
这刚把信封打开,那满眼卷曲成一团的字迹像是横着爬的螃蟹,撞入了他的视线,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这字实在是太难看了看上去就像个小学生,根本不像是个渊博的学者写出来的字。
果然,下面编辑用红色圆珠笔的批注就是“还是回去好好练练字,再来投稿。”那一行红字是标准的行楷,潇洒飘逸,和投稿里的狗扒字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文勒又看了眼批注编辑的署名,是他们杂志社最年轻的学术编辑。怪不得这批注听上去就有些年轻人的嚣张。
杨文勒摇了摇头,就算投稿者水平再差,也不能这么打击人家的自信心
想着,他也把投稿给放下。这么丑的字,读起来也费劲。有句老话说的好,见人如见字。这家伙字写成这样,学问八成也不怎么样。
忽然间,又冥冥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往桌上的投稿看了眼。论文结尾一连串的文献综述吸引了杨文勒的注意力。
他忽然觉得这文献综述里可能有些了不得的东西,于是他硬着头皮读了几行 。
就是这几行,让他整个人都惊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刚才读的那几行,竟然是前不久他刚刚阅读过的那一批最新引进的外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后世的论文检索引擎都还没有问世。大部分刊物都是纸质的,特别的昂贵。只有重点大学和研究机构里才可能有正版,其他的单位基本都是模糊不清的影印版。
杨文勒是首都大学经济系的主任,这才让他能够第一时间看到那些世界级的学术期刊。他敢保证,一些期刊全中国只有他们学校有且他绝对是最早看到这批期刊的人
但是现在,他却在一个不知名的乡县邮局送来的一封匿名信的论文里,看见了对这些期刊论文的引用
更加让杨文勒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就算他是首都大学经济系的主任,他也不能完全读懂这期刊里的内容
英文水平他是过关。但因为十年来的脱节,华国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太久了,国内的学者一时间没办法跟上国际最前沿理论的脚步。
他们至少生疏了十年,十年来外国的理论进步突飞猛进,他们现在连读都读不懂啊。
但这篇论文如果他真的是在这个乡县里写成的这篇论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写论文的这个人,对于这些最前沿的理论早已了熟于心却不需要任何的文献参考,信笔拈来
这简直不可能
杨文勒半是震惊半是怀疑的找了张位子坐下,一字一句,艰难的读着论文里的内容。
随着进度的推进,他脸上骇然的神色越来越重,到最后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信竟然是华国人写的这莫不是国外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侨胞教授,隔了远洋寄过来的
杨文勒好不容易通读了整片论文,发现信纸的边角早已经被他手上汗水浸透。
他赶紧擦掉自己的手汗,小心翼翼的把这封信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也顾不上手头的其他工作。起身跑去员工车库,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埋头就向首都大学员工宿舍埋头猛骑。
他到了宿舍楼,飞快的把自己自行车给锁了,狂奔上了七楼,跑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砰砰的敲着门。
“严教授,严教授你在吗我是杨文勒”
“哦,我在,杨教授您等一下。”里面传来了个稍显苍老的声音。
杨文勒皱着眉头等了会儿,就听里面悉悉嗦嗦响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他就有些烦躁,又忍不住敲了几下“严教授”
“哎,来了来了”姓严的教授在杨文勒催促下开了门,但神色明显带上了丝不高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杨文勒在午休的时候这样急躁的打扰他。
“不好意思严教授,我真的很着急。”杨文勒看出了严教授的不高兴,赶紧说了句道歉,然后就迈开腿走到屋内,从功能包里拿出了那篇论文。
“严教授,我今天看到一篇这样的论文,正是针对您上一期在我们刊物上发表的那篇论文的,您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