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怎么跟林生在唱歌似的。”
安谦虽然在工作和朋友交往上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但很少和父母交流,他对父母的感情从不靠言语表露,是以每年回家过年,家里的气氛都比较沉闷。
苏子涵却截然相反,和长辈沟通毫无压力,一改平日里冷淡的样子,晚饭上又是给安母夹菜,又是给安父倒酒。
二老开心坏了,尤其是安父,拉着苏子涵畅聊,在得知他是演员后,恍然想起自己前阵子看的一部抗战电视剧,主演就是他,难怪初见时觉得眼熟还很有好感。
二人从天南聊到海北,酒是一杯又一杯,后来还是安母把安父扶回房间,这场晚饭才彻底结束。
“你能自己走吧”安谦问。
苏子涵两颊通红,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虽然有些晃,但还能自己走。
安谦看着他上楼,在后面跟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稳,就载下来。
苏子涵十分自然地朝二楼第二间房走去,在进门的时候被安谦扯住了军大衣的毛领
“诶,我看你是真醉糊涂了吧,这是我的房间,你的房间不是给你收拾出来了吗在隔壁。”
苏子涵的如意算盘落空,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脚步重重踏在瓷砖上,朝隔壁房间走去。
安谦家有三层楼,多的是房间,也是苏子涵现在最恨的一点。
“睡吧。”安谦砰地一声,进房后,把门关上。
安谦面上爽快,心里其实并不平静,想到苏子涵就睡在对面,和自己一墙之隔,他的精神极度亢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门口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墙面。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一直没有消散,他心里怪异,起身从门后拿起晒衣棍,猛地把门拉开
苏子涵蹲在他门口的地上,手里拿着空调遥控器,正费力地挖着门边的墙角。
安谦拿晒衣棍戳了戳他, “喂,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苏子涵排开他的棍子,不耐烦道“你别管我,今天我撬开谦儿心墙的第一天。”
此话一出,安谦看着他的神色,知他是酒的后劲上来,彻底醉了,可就是这样的疯言疯语,仍旧把他撩得心动不已。
这个傻子。
“回去睡。”安谦欲拽他。
苏子涵不乐意地甩开,“不要去,我要睡这间。”手指着安谦的房间。
安谦打量着他,寻思着他是真醉假醉。
看上去应该是真的,醉酒的人晚上是没有精力干什么其它事的,想到这里,安谦心安,“行吧。”
还好他床够大,二人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了。
苏子涵开心的起身,作势就要往房里钻。安谦看着被他遗弃在地上的空调遥控器,有意逗他
“谦儿的心墙不撬了”
苏子涵伸长腿,伸到房间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这是朝谦儿的心房跨进了一大步。”
安谦抽了抽嘴角,哪里学的这些撩死人不偿命的话。
苏子涵老老实实地上床,缩到带着安谦体温的被子里。
安谦把房里的灯关了,也躺到床上。
一般喝醉酒了的人,很容易入睡。但过了好一会儿,安谦侧过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仍睁着双明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他忽然道“谦儿,我怕。”
安谦莫名其妙,“我不是在你旁边吗怕什么要开灯睡”
苏子涵抿了会唇,道“我怕你知道了过去的事,你会讨厌我。”
安谦心有所感,似乎猜到他嘴里的“过去的事”,是和什么有关。
安谦“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说过我不会再提的。”
“可我想说,我想告诉你。”苏子涵的语气低落“一直以来,我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我觉得自己都要闷坏了,我想找个人聊聊,哪怕你骂我也好。”
安谦再不说话。
苏子涵默了一阵,方才道
“我记得,那一年,林生还在读大四,是脸上偶尔还会冒青春痘的年纪。那时候的我,虽说事业才刚刚有了起色,但已然在圈内摸爬滚打数年,所以拿到了蛇妖传男主角的角色。
“照理说,剧组里的人那么多,我不该对一个武打替身有这么深的印象,但林生就有让人看一眼就过目不忘的能力。首先是他的个人资质,当时剧组里不止我一个人认为,林生无论是外貌还是演技上都是不输替身对象周忆澜的。可圈内这样的情况我见太多了,有很多很多优秀的演员,他们不是自身条件不好,而是缺机遇。”
苏子涵顿了一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林生的态度,他一个武打替身,没什么过多的戏份,但出勤比我还要准时,每次我去的时候,他基本都在旁边默默观戏,对待每一个人都谦逊有礼,也从来不会说为了巴结哪一位人士主动靠近。拍那戏的时候是在冬天,他经常穿着单薄的长袍,吊着威亚在寒风中拍打斗戏,虽说是拍戏,但还是尝尝受些皮外伤。
“但他也没有叫苦过,相反没有上过任何表演课的周忆澜,被星探发现,据说背后有大的靠山,成天在剧组里前呼后拥,拍戏时ng数次,我很是不喜他那不谦虚的态度,所以和周忆澜除了拍戏时间不怎么说话。”
安谦听了这段话,逐渐皱起眉头,却没有打断他。
苏子涵“我在事业起步之前,也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无名期,所以很心疼林生,有一次主动给他送了云南白药,治疗身上淤青用的,一来二去,我和他混得比较熟了。”说到这里,他表情变得不太好
“后来听你说,才知道原来是韩尧一直在给林生使绊子,才让他吃了那么多苦,错过了那么多好的资源,那韩尧真不是东西”
想到那个韩尧,安谦冷笑一声,何止是对林生,韩尧对他们二人都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
苏子涵继续道“那件事,是发生在蛇妖传拍摄后期。”
安谦凝神。
“林生在拍戏中途出去买盒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突发心疾的老人,因为林生妈妈也有得过类似的病症,所以他比较了解该如何做急救措施,于是在救护车来之前的黄金抢救时期,将老人的性命抢救回来了。”苏子涵是后来听剧组人转述的,但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为林生的举动动容。
“林生将老人送到医院,拿生活费垫付了医药费后,没有留姓名就走了。”苏子涵叹了口气,“本是做了件好事,林生也没放在心上,从未想用这件善事邀功什么的,可当时,做抢救措施的时候,现场有围观群众,把它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当天晚上就上了微博热搜,所有网友都在找这个救人的英雄。”
安谦忍不住道“我没听说过林先生有过这样的事迹啊”说到一半,他蓦地哽住,不敢置信道“该不会”
苏子涵气愤地捶床,“就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林生穿的是剧组的服装,和周忆澜的一模一样,抢救现场视频只拍到了林生的背影,那周忆澜的团队太过不要脸,竟然发出公告,说救人的是周忆澜”
“靠”安谦低骂出声“这周忆澜他妈的是人吗”
苏子涵揉着太阳穴,“林生是第二天来剧组,看到老人家属给周忆澜送锦旗,才知道自己做的善事被那姓周的给顶替了,姓周的团队给他塞了一笔钱,想挡住他的口,林生一分钱都没拿,只要求恢复事情的真相,那帮人不肯,甚至还把林生替身的工作给辞了。”
安谦气到呼吸都变得急促,“简直欺人太甚”
苏子涵“林生用自个微博到网上说那天的真实情况,结果被网友判定是蹭热度的疯子,没有人相信他。那老人家属也被周忆澜的团队收买了,林生联系不上。而林生的亲戚基本上不管他,他没有依靠,出了这样的事,他不为了钱,不为了别的什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唯一能够寻求帮助的”他的声音颤抖
“只有我。”
安谦愣住,“你”
苏子涵翻过身,背对着他,似没脸见他,“我当时答应了,连要说的话我都在纸上打好了草稿,准备发到我的微博上。可是这件事被我的经纪人知道了,我的微博号一直是交由她打理的,她怕我给林生出头,把我微博的密码改了。”
说到这,苏子涵语气带着些哽咽
“其实想要帮助林生,除了微博还有很多方式,我成天和媒体打交道,有很多机会可以说出来,可我犹豫了,因为当时经纪人和我说,周忆澜背后有人捧,势力很大,而我的一部电影,当时正在被送往比赛的路上,并且很有可能获奖,那时候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谦儿,我犹豫了,我怕我这一出头,得罪了人,近十年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没听到安谦的回答。
苏子涵舌底苦涩,“我这一犹豫,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期,周忆澜因为这件事彻底为网友所熟知,而且树立起了善良正直的形象,越来越走红,而林生回归学校,继续去跑他那连句台词都难有的龙套。那部电影,我获奖了,获得了影帝的大奖,可后来的每一天,我听到有人称我影帝,我就觉得诛心,我一点也不开心。”
他抱住脑袋
“我很后悔,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当时一定会帮林生说出真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因为后来每一天我都很煎熬。经纪人和我说,我没有一定要帮林生的义务,要我不要自责。可我是林生的朋友,他喊我一声哥,我答应了他,我却失信了。再后来,我想帮林生,给他介绍不错的资源,可是他却再也没有理过我”
安谦从背后抱住他。
苏子涵用手捂着眼睛,“林生太善良了,这次再相遇,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原谅我了,可我没法原谅我自己,这些话我不好意思和他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丢人。”
安谦把他的脑袋抱到怀里,“我不觉得你丢人。”
苏子涵浑身一震,双目通红地抬头看他。
安谦说“谁都会做错事,林先生没怪你,是因为他体会到了你知错悔改的心思,今后不要再自责了,找机会加倍给林先生补偿,好不好”
苏子涵眼角有泪水滚落,安谦没有看,而是把他的脑袋摁到胸前。
苏子涵的身体无声地耸动,安谦的睡衣逐渐湿了一片。良久,听到沙哑的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