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叶孤城的下一句话,却将他的心打入了谷底。
叶孤城看了一眼他道“有的人可以,但是你,没有办法。”
嬴政眼中的光又归入黑暗。
“为什么”
他对叶孤城问道。
“为什么我不可以。”8232他的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叶孤城培养他到现在,难道不就是因为他能够成为千古一帝吗他以为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地位就如同他的子侄辈。
而且不是他说,嬴政认为,这世界上少有凡人能够比得过自己,如果有人能够成为,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他
叶孤城道“那种方法不适合你。”
他道“你也没有这个资质。”
他唯一知道的,能够长生的方法就是破碎虚空,而且是武道上的破碎虚空,其他或许还有什么方法,毕竟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武功,还有巫术,还有其他什么方法。
但问题在于,叶孤城并不知道这些方法。
他唯一知道的,以武证道,并不能用于嬴政。
他的武功还算不错,起码对这世界的人来说是不错,但是比起叶孤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给嬴政摸过骨,他也并不是资质出色到能让叶孤城对他倾囊相授的那种人。
他并不适合走这条路,也没有机会。
这些,叶孤城并不想对嬴政解释,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他为什么忽然对长生产生了兴趣
叶孤城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历史的惯性吗
在他的印象中,秦始皇晚年追求长生,还弄出了不少事端。
他以为自己曾经告诉过嬴政,方士大部分都是骗人的,长生
好,他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不能对嬴政说,长生是不值得追求的。
当本人脱离六道之外后,他就很难在这方面劝说别人,因为生命的长度对叶孤城与普通人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所以,叶孤城只能警告嬴政道“别去追求你不该追求的东西。”
什么叫做不该追求的东西
嬴政听他的话,面上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可以说,他看上去还挺谦逊的。
谦逊地点点头。
点头是如此容易,所有人都会做。
但是,有没有把话听进脑子里却就不是叶孤城可以控制的了。
他们的对话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在离开咸阳宫的时候,叶孤城顿了下脚步,他回头,看咸阳宫的上空。
浓郁的紫气。
这是国运。
他想。
既然国运如此浓厚,因为没什么事
嬴政招来了徐福。
作为嬴政的幕僚,他在咸阳宫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知道徐福存在的人很少。
秦始皇驭下有方,在咸阳宫的宫人,没有一个敢越过他给外界传信,或许以前有,但是现在这种人是绝对不存在的。
天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那些事情,是有违背于叶孤城教导他的仁义之道的。
君主需要适当的仁义,为了让百姓爱戴他们,但一旦这种仁义用于犯了罪的臣子,或者他们野心勃勃的兄弟,就只能招来祸患,斩草除根与爱民如子,两者缺一不可,但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这要依靠嬴政自己来衡量。
叶孤城教导得其实很对,但如果真的付诸于实际,似乎就显得有些残酷。
一个残酷但是聪明的王者。
他培养出了一个相当不得了的怪物。
徐福来到嬴政的跟前。
同样是年轻人,他对这雄才大略的王者简直是爱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虽说修道之人是个有九个都有歧视俗世王者的禀性,但是嬴政,他的个人魅力如同尖刀一般锐不可当。
就算是徐福都不能幸免。
嬴政道“他拒绝了我。”
徐福没有说话。
嬴政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拒绝我。”
徐福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这这时候嬴政只需要自己一人静静地思考,他什么都不用说。
如果说的不好了,甚至会引得嬴政勃然大怒。
所谓的王者风范,其中就包括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嬴政没有在叶孤城面前发火,不代表对他们这些下人不会发火。
想到这,徐福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但是他低头的幅度让年轻的秦始皇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实在是太重视自己的老师了。
徐福想。
这迟早会出问题的。
当然,这话,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果然,嬴政在同他说完之后,就沉默了,他并没有要求徐福回答。
他正在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他道“算了。”
什么算了
“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我这辈子都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是嬴政思考得出的结论。
他很清楚叶孤城的性格,自然也知道,对方有多么的说一不二。
他比自己更像一个王者。
嬴政想。
剑中的王者。
应该叫他剑神,还是剑仙
嬴政道“你可以找到吗”
徐福抬头。
他对上了嬴政黑沉无比的眼睛。
“你可以找到吗”
“长生不老的方法。”
徐福前往扶桑,携三千童男童女。
“你还没有放弃”
叶孤城对他面前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道。
嬴政道“放弃什么”
他已经不是一个青年了,虽然容貌依旧年轻,但是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越来越浓重。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敢于同他对视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缘故,他行事竟然越发地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专横独断。
叶孤城想,这可不是一个好苗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回头想想,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因为在秦朝的局势稳定之后,他就很少插手政事了,他以为嬴政一开始做的好,之后就能做得很好。
当他自己成了一陈不变的人之后,很少会体会到其他人的改变。
时间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对嬴政来说却是有意义的。
所以,当叶孤城听见徐福出海之后,他才想起来,原来有这样一件事。
如果要给这件事打上正确与错误的标签,毫无疑问,他是错误的。
但是嬴政不为所动。
就算是叶孤城也不能看出现在的他在想什么。
嬴政道“你不告诉我长生的方法,我自己去寻找。”
“这难道有错吗”
叶孤城看着他,冷冰冰道“你不应该追求你得不到的东西。”
嬴政仔细地看他眼睛。
却失望地发现,叶孤城的眼中还是什么波动都没有。
他想,本来就是如此啊,十年前他就应该看清事情的真相了,却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愚蠢地相信了下去。
他以为叶孤城的心中有他,无论他是作为学生,作为叶孤城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
这世界上,他们本来应该是联系最紧密的,最亲密的人。
单方面付出而构建起的桥梁,破碎了。
叶孤城道“你不会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嬴政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冷,但是叶孤城却不为所动。
嬴政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追求什么。”
他道“我只是想同你一样长生,以从小被你养大的孩子对父亲的渴望来追求这一目标,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外表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大了,但事实上,叶孤城对嬴政来说却是父亲。
叶孤城只是定定地看嬴政一眼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破碎虚空需要资格,而嬴政连入场券都没有拿到。
但他的说话,他的眼神,却让成年人从心头涌上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嬴政道“你有心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嬴政道“你的眼中,能看见人吗”
“还是说,你能看见的,只有辽远的冰川以及天山上的雪”
叶孤城拂袖而去。
最后的谈话,破裂了。
他准备离开了。
叶孤城想,已经到了他应该离开的时候。
他的立道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办法破碎虚空。
然而,在这个国家再呆下去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应该周游世界。
叶孤城想。
等到累了,等到什么都不想看见了,就去塞北或者南海。
他希望那里能给他一些活着的错觉。
不,还是塞北之北。
叶孤城想。
在哪里,说不定他就能入梦就能看见西门吹雪的幻象。
一个人,如果能在另一个人死后20年对他念念不忘,是怎样一种情感
叶孤城想,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因为在西门吹雪死后第十年,在他彻底无法陷入睡眠之后他才搞清楚了这个命题。
他绝对不仅仅是把西门吹雪当做是知己。
朋友之间的情谊是有限的,正如同那句话所说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冲淡一切痛苦。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冲刷,他的痛苦并没有减轻。
只是变得麻木。
他仿佛永远停留在了一个时间段中。
西门吹雪死的时间段。
透过铜镜,叶孤城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
神似西门吹雪。
当他思念对方时,甚至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他的影子。
这是他所期待的吗
叶孤城想。
他所期待的,就是自己活成西门吹雪的样子。
真的吗
西门吹雪不会高兴看见他活成这样。
叶孤城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
但就算是没有回头,叶孤城也知道,谁在他身后。
嬴政,还有一众方士。
不,不仅仅是方士,是有能力的方士。
他与这些人打过交道,阴阳家,这是那些有能力之人的统称,他们的手段变幻莫测,在这时代的杀伤力远远大于单纯的游侠儿以及剑客。
叶孤城道“我与你说过,不要听信方士所言。”
终于回头,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一双眼睛只看嬴政。
嬴政道“为什么不要听信方士”
他道“他们有能力,而且能够帮助我。”
叶孤城道“你需要方士帮助你什么”
嬴政道“我需要他们帮我留下你。”
这句话结束过后,一个莫名的阵法在叶孤城脚下浮现,以超自然的方式浮现出诡异的光。
他想,阴阳家的手段。
但叶孤城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被困住了。
嬴政道“你想走吗”
“你想去哪里”
叶孤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向他的学生,他养大的孩子。
嬴政道“我不允许你走。”
“轰隆”
人从半空坠落,重重地倒在地上。
感谢破碎虚空所开的出口并不在几千米的高空,叶孤城并不想试验一下,以破碎虚空的强度会不会因为高空坠落而摔死。
逼近,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半空中调整他落地的形式。
他也感谢雪山上经年泥古不化的雪,它们形成了厚厚的缓冲带,让他受到的冲击稍微小一点儿。
总而言之,他没有摔死。
虽然叶孤城觉得,在摔下来之前,他已经半死了,现在大概是34死
不过,他落在雪山
叶孤城以飞虹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落在哪个雪山
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已经很多年,他对未来不曾有过期待。
是他所想的那座雪山吗
叶孤城想。
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雪山吗
他知道,西门吹雪已经死了,但就算是死人,都能给他安慰。
仿佛只要套上那个名字,西门吹雪,叶孤城就会多出一份勇气。
天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叶孤城想。
或者是因为,曾经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西门吹雪怀抱着怎样一份情感,如果在西门吹雪死之前,他能意识到,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周围严酷的环境。
事实上他现在没有办法动用内力,自然也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他雪白的衣服上绽放着大片大片的血花,这让他看上去不太好。
叶孤城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被自己的学生坑了,没有死,已经是万幸。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破碎虚空,他说不定就折在了秦代。
但这样不行。
他想。
他答应过西门吹雪会处理万梅山庄的事,然后告诉他们那些共同的朋友,西门吹雪的死讯。
他得带一枝梅花,一壶西门吹雪自己酿造的酒,到雪山之巅祭奠他。
完成这些之后,他应该做什么
叶孤城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他应该像个剑仙,环游世界。
就跟西门吹雪那样。
他看看周围,意外地发现这同他记忆中的某一处很是相似。
当年他埋葬西门吹雪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不确定,但就算是撑在剑柄上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大部分人都觉得,雪山与雪山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甚至随着降雪多少,这里的地势每一天都会改变。
但是在叶孤城眼中,无论有没有下雪都是一样的。
他已经破碎虚空,拥有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无论这里的雪下了多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是的,他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西门吹雪的重量,他的温度,还有他究竟带着对方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方,究竟埋藏在何处。
破碎虚空之人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有的因为练了邪门功法,在死的瞬间,血肉便会瞬间消亡,只剩下空落落一具骨架,但是有的,因为练的是正道,血肉中蕴藏着天机精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腐烂。
像是一棵死而不朽的白杨树。
他找准了方向,甚至是找到了地点。
叶孤城确定,如果这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世界,就是这里。
“咔嚓”
他顿了一下,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是这里。
他的剑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那是冰。
冰做的棺材。
西门吹雪沉睡在棺材之中。
他不会破坏那个棺材,只会将棺材周围的雪,棺材周围的土清理干净。
翻开一切尘土,他终于看见了透明的冰棺材,以及在冰棺材中的人。
叶孤城的嘴唇颤抖了两下,贴上了冰。
十年,是我发现爱上你的时间。
二十年,是我再见你的时间。
但是他还活着,而西门吹雪永远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