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脚踩筋斗云,瞬息便是十万八千里。
帝辛端坐鹰愁涧湖底未及一日, 似又只是在眼帘睁合间, 蓦地又感受到湖底里一阵猛烈地翻滚和震荡。
来了。
心间落定,帝辛不急不缓从石榻上起身, 身化麟白飞龙, 吟啸一声, 径直往湖面上飞去。
帝辛腾空而起,摆动两下龙尾, 抖去身上带起的湖水, 铜铃大的龙目逡巡一眼,随即便望见了那孙悟空面前, 一手端着白玉净瓷瓶,一手拈起柳条, 挥动间掀起鹰愁涧波澜万千的观世音。
“孽障还不快快收手”
犹如梵音响起,一股子要叫人舍弃天下红尘、从此无欲无求的平淡。那观世音慈眉善目,眉眼里尽是慈悲, 停下了翻腾不止的波涛,却又将手里的杨柳枝向着帝辛所化的白龙一洒。
龙目微凝,帝辛瞧着观世音的眼里暗含几分深意, 眼瞧着观世音柳条上洒来的凝露快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猛地一个摆尾,迅疾躲过。
“菩萨来便来了,却又为何要用净瓶凝露化掉小龙一身修为”
在观世音的面前一头栽下,幻化出人身, 帝辛斜眼瞥去,半点也不遮拦面上的冷凝。
顾及修为和身份、地位,从前的小白龙再狂再傲,也绝无可能落了这位西方菩萨的脸面。但眼下,帝辛却是不怕的。
那菩萨一来,什么也不问,直接定了他的罪,上来就搅得这鹰愁涧不得安宁,化解他浑身的修为,他又何必再给他什么好脸色
观世音眼神微动,有些没想到“小白龙”会躲开自己的杨枝甘露。
他一双似是满含天下慈悲的眼,定定落在帝辛的身上,哑然片刻,这才开口问道,“玄奘带着悟空前往西天取经,途经鹰愁涧,你为何要夺了他那白马的性命”
“你是说我夺了那白马的性命”
帝辛挑眉,似笑非笑。
“那白马,确实是在你鹰愁涧里失了性命的。”
一句话,那观音竟是理所当然的给帝辛、或者说是“白龙敖烈”定下了罪名。
兀地一股怒意席卷而上,帝辛全力平复着心里涌上的情绪,堪堪维持住表面上的从容,定定再问,“那马在湖边吃草,自己失足落入我鹰愁涧底,菩萨也要怨我”
“那你为何不救它”
观世音话刚一落,不仅是帝辛,就连去把他请来的孙悟空也禁不住一怔。
他为什么要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说那白马同“小白龙”毫无关系,就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牵连,谁又能完全担负起除自己外的另一条性命
若不是为了逃脱五指山,自己又怎么会愿意做那闷头和尚的专职打手
孙悟空尚且在回过神后嗤笑一声,更何况帝辛本人。
“所以菩萨想要如何”
感受着敖烈那无端地痛楚撕扯着心神,帝辛问。
他觉得,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全然针对着原身敖烈而来的圈套。
否则,这观音菩萨,绝无可能在自己这样铁了心要辩得个公道的情况下,还用这般近乎于不要脸面、铁了心的要用上强硬手段,把这所有罪名,一概归咎在自己头上。
于是索性,帝辛不再同他分辨,只开门见山地去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像是又教化了一个冥顽不灵地人,那观世音送出一口气,面上的笑越发祥和
“你害死了玄奘一匹马,不若便赔他一匹”
帝辛不信观世音的目的仅仅是一匹马,却还是配合着他的话,顺势再问一句,“只赔那和尚一匹马便可”
他想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小白龙”做什么。
“你可愿同悟空一样,随玄奘一道同往西天”
岔开了马的问题,观世音忽然问道。
一语落下,犹如醍醐灌顶,帝辛再不需要从那观世音的嘴里套出更多的话,猛然便想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人间凡马,不停不歇,或两日、或三日,总要再换。今日那白马,便是被累死的。甚至不是失足,只是掉落在了我这鹰愁涧里,菩萨便要将它的死全盘怪到我的头上。怎么菩萨要我陪一匹马,是要我赔上自己做那和尚胯下一匹不死之马”
甚至不如那孙猴子,他们算计敖烈,甚至不是让敖烈去拜那和尚为师,而是要让敖烈身化白马,去做一个永远累不死、逃不了的苦力。
让一条龙,去做一匹马,在这些人的眼里,自洪荒便有之的龙族,到底算是什么
“孽障,还不住口”
顾不得身边还跟着一个孙悟空,观世音第一次露出了“慈祥”之外的神情。
不管是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佛。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张名曰“不可说”的假面。有些事情,哪怕他们确实是这样想、也是这样算计的,却绝不能叫人宣之于口。
利益,他们要。名声,他们也要。
如今,他们的谋算,被他们看中的一个小棋子全然不加遮掩的揭露了出来。哪怕那也许只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却也足够叫那观世音怒不可遏了。
惊怒之间,那观世音再一次拈起杨柳枝,沾上净瓶里的甘露,向帝辛再次洒去。
眼见着那甘露又落了个空,那观世音还想再来,却没料到帝辛站稳在地,索性从袖里拢出一卷风,直接卷走了他手里的瓷白净瓶,随手往身下的鹰愁涧水底砸去
“这世间有我龙族祖宗的时候,你西方佛祖还不知道在哪儿。想让我去给你们的人当牛做马,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道破观世音丑恶的来意后,帝辛便发现自己神思间的愤恨已然消散了大半。
如果,小白龙的执念,是要撕破这满天神佛的假面,叫天下人看清这漫天神佛,不配叫世人景仰。
那么,他是不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