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看着眼前似乎全然不在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的男人, 反手把剑收了回来。
千叶把千叶长生剑放在手侧,压下心里的烦躁之意,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从平安京回来以后,一切像是在梦里一样让人忍不住的沉迷放松, 然而现实中诸多繁杂急需解决的事情并不会随之消失。
当千叶冷静下来以后,被他暂时性忽视的种种问题, 便纷纷露出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像是阳光正盛的庭院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那些被掩盖起来的繁尘污垢再次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事情令他烦躁, 而千叶也像是突然失去了继续独自支撑下去的耐性, 忍不住的心烦意乱起来。
茶水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千叶却全然尝不出茶水的滋味,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焦。大概是有可以信赖依靠的年长者在自己的身边, 才突然让人软弱并且任性起来了。
千叶有些出神,宗治也不急, 他看着不打算招待自己的主人, 给自己的倒了杯茶,也慢慢的喝了起来。
“有什么事, 还请直说吧。”
“你当初在那里招来了那么多的检非违使, 真的以为只要全部杀掉就没问题了吗”宗治没有直说, 反而换了个话题说道
“这样大规模的检非违使聚集在一起,时政如果都察觉不到, 那也用不到审神者了, 历史早就被溯行军捅的一团糟了。”
千叶慢慢皱起了眉, 当时他悲恸之下心神大乱, 这些本该注意到的细节却被他全然忽略了。
只有在历史被严重改动或者干扰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那么大规模的检非违使,然而千叶却从头到尾忽视了这个问题。
“时政这么久没找到千叶君身上,我想你也该猜到原因了。”
一旁的宗治表情平静,收起了那些温和的微笑和漫不经心的戏谑以后,这样毫无波澜的平静反倒让他看起来真实了很多。
千叶意识到自己的欠妥,也知道自己欠了对方多大的人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按捺住原本的不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这件事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千叶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宗治意识到千叶无声的妥协,弯唇笑了笑。
“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所以你这次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
千叶瞬间把前因后果连在了一起,暗巷中的那家店背后的老板就算不是宗治也和宗治脱不了关系,他应该察觉了自己前往平安京时期的目的并不简单。
阿朔和宗治都曾见过自己用剑,而自己当初却是以阴阳师的名义购买的那两枚时空转换器。这其中的隐瞒很容易让人猜测到自己另有目的。
而在另一方也别有用心的情况下,监测到自己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
理清了原因的千叶饶是心性修养再好,察觉到有人一直监视自己尤其是在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能察觉的情况下也忍不住的有些动怒,然而他到底记着对方帮自己扫清了后续的麻烦,于是那点怒气刚发现就被他压了下去。
千叶目光淡淡的落在对方身上,意思对方继续说下去。
“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决定要不要答应。”宗治说道“我并没有胁迫的意思,如果不愿意你仍旧可以拒绝。”
然而宗治知道,对于千叶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在欠了别人的人情的情况下,自己提出的请求,对方十有是会答应的。
就在千叶决定前借助遣唐使的航线返回大唐之前,宗治便曾经找过他一次。
那时候宗治对着千叶提出了一笔交易,他知道千叶想要在暗巷中拿下一处固定的产业,甚至为此受了重伤,所以想用手中的一处产业换取千叶的一个承诺。
在他无暇顾及的时候,帮忙照顾阿朔。
然而这个在当时的千叶看起来十分莫名的交易被当场拒绝了。
宗治一直以阿朔的保护者自居,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宗治这个在时政有相当大的威慑力的人都不能解决的,那么就算拜托给千叶,千叶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保护阿朔。
宗治也没有强求,反而又加了条件,在阿朔满二十岁成年之前照看对方就可以了。
二十岁,阿朔今年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也就是说千叶只需要在照看阿朔两年时间就够了。
当时的宗治曾经说过,没有比千叶更加合适的人选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事情到最后还是落在了千叶身上。
果然,千叶这次并没有拒绝。
“虽然所作所为非为君子之道,但是”宗治本来想要解释,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又打住了。
他喝完了杯子里凉透了的茶水,把杯子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便先带着阿朔告辞了。”
话音刚落,宗治也并不等千叶回答,起身就要离开。
“为什么一定是我”
千叶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不为什么。”
宗治隐约间叹息了一声,低声笑了笑。
“大概是你出现的时间刚刚好。”
“而我已经等不及了。”
这两个访客莫名其妙的来又莫名其妙的走了,阿朔甚至没来得及跟千叶告别,便被宗治直接带走了。
会客用的小客厅里只剩下千叶一个人了,和他居住的地方不一样,本丸正处于夏季,天气燥热,千叶此时心绪烦躁,自然谈不上心静自然凉。
他向来苦夏畏暑,坐在那里一会儿便觉得不舒服,于是起身向着本丸后山走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慢慢的理清楚。
他的经脉虽然在渐渐的恢复,已经能正常汲取灵力了,但是千叶长生剑的剑灵却迟迟未能苏醒,系统在那次述职以后也开始变得神出鬼没。
本丸这段时间的工作一直是两个付丧神在打理,一部分对方尚且不能完全自理的事情还要他来做决定。
而且他答应了平安京见到的神使荒的条件,却在履行承诺的时候打断了对方。
那股打断了对方的能量,现在看来和两次把师父送过来的能量是一样的,那天他所感受到的能量似乎和自己身上的剑意灵气有几分相似,此时此刻,自己在对方眼中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信之人了。
还有师父
千叶的手指无意识的从千叶长生剑剑身上拂过,他握着千叶长生剑冰凉的剑身,仍是忍不住的有些茫然。
如果单从私心算,他自然是想要师父长久的留下来,但是叶英两次出现和上次离开的契机,千叶都全然不知,只能凭猜测觉得大概是和千叶长生剑有关。
千叶长生剑啊
况且,叶英若是留在这处时空里,那么藏剑山庄又该怎么办
千叶的迷茫在面对叶英的时候甚至没能维持半盏茶的时间。
“时间到了,自然便回去了。”叶英淡淡的说道“再者庄中并不是离了我便不成。”
他看着千叶仍旧是未能完全放心的神色,安抚道
“这次我被带到此处之前,给庄中留了信,你无须担忧。”
早在上次叶英被传送到此地以后,便一直在寻找再次见到千叶的契机,他在大唐久寻未果,无奈之下只能被动的等待着那股莫名的力量带自己前往千叶所在的地方。
而叶英也并不是一直毫无作为的等待,他一边让庄中弟子按照自己的描述去寻找千叶所在,一边和庄中其他几位庄主以及身边亲近的几个人说了这件事。
若有一天自己再次如同上次那样凭空消失,便会想办法留下痕迹,若是在庄中发现了他留下的印记,便不用为此担心,只需要安心等待就是了。
那之后,叶英写了一张短笺,取了锦囊装在袖中日日随身携带,为了防止磨损,囊中的短笺也是隔日便会更换。
如此等了月余,才又再次等到前往此地的机会。
千叶听到叶英之前做下的种种安排,顿时觉得眼眶酸涩,从大唐回来以后便一直郁结于心的那些纠结情绪,终于慢慢的被他放下了些许。
“你若有闲心担心这些,想必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叶英看着千叶脸上一闪而过的沉郁,知道这个徒弟的心思向来极沉,内心只觉得无奈,他叹息了一声,打断了千叶心里各种各样的纠结情绪。
千叶来之前,叶英正铺了宣纸研墨提笔,此时写完了最后几个字,便放下笔,淡淡的说道。
“伤势既然已经无碍,不如便和为师切磋一番吧。”
千叶满脑子的伤怀顿时全数不见了,他对上叶英平静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要完。
果然,到了手合室以后,千叶在叶英手下撑了不过十余招便被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地。
叶英见状,收了手中的木剑,慢慢的皱了眉。
“几年不见,你的剑越练越差了。”
然而到底是不忍心多责备,他看着千叶的神色,知道若是不解决对方心里的那道结,单靠千叶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了心结。
“罢了,你随我来。”
叶英放下手中的木剑,向千叶招了招手,离开手合室带着千叶一路往后山去了。
临近水的地方,总是让人觉得心胸疏朗一些。
微风从山间穿出,带着草木的香气从湖面上掠过,吹拂到人的脸上时,清冽的味道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逝者已逝,你师弟已经去了近十年了。”
叶英站在湖边,垂眸敛目,便仿佛是仍旧在天泽楼前那样,声音低沉平静。
“而你却仍旧在故人的影子里始终走不出来。”
“你习剑二十余载,却因为一人之故,散了剑心,毁了剑途。”
熟悉的声音和着湖边的风,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直直的问到了他的心底。
“什么是剑心”千叶低声喃喃道
“无上心剑,只为在乱世之中护得藏剑一叶扁舟平安渡行”
他看着自己的手,苦笑道
“师父,我连一个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藏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