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狄然下班时外面已经积水了好一会了,这里地势低洼,偶尔零星几辆私家车涉水而过,溅起一路的污水花。
韩晨拉上卷帘门:“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狄然摇头:“他有事,我自己回去。”
韩晨说:“我送你吧。”
“不用。”
陆川撑着一把黑胶伞从对面咖啡厅走过来。
狄然愣了几秒,随即不自然地说:“这家店口碑挺不错的,我就想来喝杯奶茶。”
陆川面无表情,黝黑的眼睛看着韩晨,朝狄然伸出手。
狄然踩着水小跑到陆川伞下,傻傻地问:“你提前下班了怎么会在这。”
陆川用伞遮住她水蒙蒙的头顶,牵起她的手。
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听得狄然心里一慌:“我来很久了。”
狄然讪笑,嬉皮笑脸地扬起小脸:“很久是多久”
她看陆川一直打量韩晨,连忙解释:“他是我老板。”
暴雨隆隆,声音荡在雨里渐渐听不分明。
陆川没说什么,拉着她转身离开,他手劲很大,抓得狄然很痛。
“手怎么了”明显感觉到狄然手一缩,陆川放开她,端起她的手背仔细看。
她手背上红红的一小块,一摸一颤。
“没怎么。”狄然咬着嘴唇抽回手。
“被油烫了”陆川拧紧眉毛,“你不说以后不要来了。”
狄然眼神委屈:“今天炸甘梅地瓜溅了油,也不怎么疼……啊――――”
陆川拇指放在那处重重按了一下:“不怎么疼”
狄然痛得快要飙泪了:“干什么呀!掐死我你好去找别人是吗”
陆川低头,狄然今天穿着白色的小鞋子,狼狈地浸湿在脏水里。
附近没有出租车,他把雨伞递给狄然:“我背你。”
狄然刚要说不用,一抬眼看见陆川的表情,她心里瞬间一沉,下意识感觉到他在生气。
“我背你。”陆川重复。
狄然抿着嘴唇,爬到陆川背上。
陆川一路沉默,狄然撑着伞将头搁在他耳畔。
路上未经疏通的雨水已经漫至小腿肚,暴雨将城市的一切冲刷而下,雨水打在路灯橙黄的光影里,幻化成一个个虚晃的圆圈荡散在四周,模模糊糊、晃晃悠悠地飘开散走。
“你是生气我出来打工吗”狄然轻声问。
“我知道你怕我辛苦,可是待在家里我很无聊。这里挺好的,每天只是泡泡奶茶,洗洗杯子……”
陆川打断她,声音低哑:“手呢也挺好”
狄然底气瞬间没了三分:“那是我不小心。”
――
陆川拐进巷子,熟悉的小楼就在眼前。楼内家家户户灯火明亮,温暖的灯光里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隔绝开屋外瓢泼的大雨,狄然摸了摸陆川的脖子,湿湿的,凉凉的。
狄然问:“你饿不饿一会我煮面给你吃吧。”
身后响起细微的踏水声,陆川突然站住不动,眉头深深蹙着。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想吃吗然然做的,不想吃也得吃。”
陆川将她放下来,雨伞留给她,转头走进身后的雨中。
“陆川”
陆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片刻后那个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狄然跑过去,只见杨驰脸上挂着非笑非哭的表情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他的相机被陆川摔在墙上砸得粉碎。
“陆川,你长大了。”杨驰捂住肚子扶着路灯爬起来,“懂得怎么利用资源了。”
他看向狄然,面容难掩嘲讽:“狄省长的千金操起来这么有滋味吗你是怎么哄得她团团转才让她爸……”
陆川不等他说话,提腿又朝他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狄然肩膀一抖,下意识闭上眼睛听着雨中杨驰的惨叫。
陆川这一年来在她面前呈现出的温柔影像被杨驰几句话就激成一地的碎渣,他那股深埋在骨子里的戾气并没有真的涤荡干净。他的温暖、他的柔软,不过是因为阳光太盛遮住了阴影,而现在,却有人想抢走他的太阳。
杨驰眉宇神态间是病态的偏执。
狄然看着他,觉得他似乎疯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让陆呈庆罪有应得。”杨驰阴惨惨地笑,“狄俊华封我一期,我写十期,报纸不通我去微博,狄俊华不珍惜自己的羽毛就别怪我。”
他声音在滂沱的雨里时断时续:“陆呈庆该死,我也不会让他的家人好过。”
陆川从墙根下捡起一块锈红色的砖头。
它表面光滑,被雨水顺着纹理冲走了泥垢。
狄然抱住他的后腰:“陆川!”
他眼睛猩红,眼神阴冷,像从血水里爬出来的地狱恶鬼,让狄然看得不寒而栗。
狄然夺下他手里的砖块:“你要干什么”
杨驰鼻子流出两道蜿蜒的血迹,不停地挑衅:“来啊,你打死我,我知道你敢,杀人犯的儿子怎么会不敢杀人”
陆川推开狄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头狠命撞在巷子的石墙上。
他声音比冰还凉:“你说的对,我如你所愿。”
“陆川别打了!”
“陆川――!”
“他快死了!陆川你放手!”
狄然不知所措。陆川像发了狂,一次次把她推到一边,不管她怎么拉扯都充耳不闻。
杨驰起先的痛叫渐渐湮灭,在陆川毫不留情的殴打间只剩下闷闷的苦哼。
狄然颤抖着掏出手机按下110,杨驰死不死她不关心,她害怕的是陆川把杨驰打死,刚要按下通话键,前方猛地打来一道刺眼的车灯,一辆白色的奥迪停在他们身前,陶娟打开车门疯了一样冲下来。
她看起来柔弱瘦削,身体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她猛地推开陆川,上前接住杨驰断线风筝一样软绵绵的身体。
“陆川你干什么!”陶娟眼里蓄满泪水,愤怒地吼,“你要把他打死才甘心吗”
杨驰哇地吐出一口血,他脸上还在笑:“让他打,打死我他就得偿命,我也让陆呈庆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陆川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雨水浸透,狄然想说什么,但也许是雨太大,也许是空气太潮,她想说的话通通被堵在嗓子口。
一句也说不出口。
陆川站在她身前那个平日里她最有安全感的位置,可此刻她却觉得心里慌乱到指骨末梢都在颤抖。
“是你想要我死。”陆川停了动作,目光怔怔看向陶娟。
他语气平淡,和刚才发疯的样子判若两人。
雨越下越大,平静下来感受才觉得雨滴扫过皮肤一阵锐痛。
狄然抬起头,暴雨骺床磺逄炜铡
那一刻她心底里蓦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片灰暗天地包裹而下的世界,密不透风――像个囚笼。
――
磨砂门哈上的水汽一点点凝结成珠,纵横交错顺着淌下。
狄然用最快的速度冲了热水澡出来,把浴室腾出来给陆川。
他浑身湿透,衣服紧黏在身周,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窗外雨声哗哗,狄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要感冒了。”
她见陆川不说话,知道他因为刚才的事情愤怒未平,又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川哥还不去洗澡是想和然然洗鸳鸯浴吗刚才怎么不说”
她露出甜甜的笑,蹲在他面前把脸搁在他膝盖上:“不过现在说也来的及,我陪你洗,刚才没洗干净,你帮我擦擦背。”
脸红通通地说完最后一句,狄然仰起头看陆川的反应。
陆川眼睛落在她身上,狄然和他视线交接,忽然觉得他目光很碎,明明该是很沉很深,却又若即若离不敢过久在她身上停顿,两种感情纠结的中间层里,隐隐约约既模糊又朦胧。
狄然不懂他目光何意,但她觉得陆川一定心事很重。
而心事的来源,免不了和杨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