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炙烤得沥青路泛起腌h的油味。
狄然坐在林荫下的路牙上,脸色白惨惨的,她有些中暑,从胸口向上反着憋闷的气。
李东扬从药店出来,拆开藿香正气水递给她,狄然喝了一口“哇”地都吐出来。
她看了眼盒子,发现这是最便宜的浓酒精的老包装。
她转眼看李东扬:“你故意的”
明明有口味清淡的,他偏给她买这个。
“对,我故意的。”李东扬承认,“爱喝不喝。”
正如她知道李东扬不舍得让她绝食一样,李东扬也明白如果他不松口,狄然干得出来绝食这种事,她像是拿捏准了他的软肋,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气到崩溃。那晚李东扬摔门出去,第二天早上去而复返,将她带出来。
狄然给政法大学教务处打过电话,确认教务系统登记在内的学生名字没有陆川,虽然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真的得到答复的那一瞬间还是难免心里一空。
“追人追到老家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被甩了”李东扬揪了一根路边灌木丛的枝条放在手里缠绕,语气又忍不住嘲讽,他最近同狄然说话,三句里两句离不开这种口气。
狄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纠正:“陆川没甩我,我们没分手。”
“是,没甩你,只不过一声不吭走了。”
狄然低着头,睫毛盖住汪汪的眼:“我会找到他的。”
“你找他干什么”李东扬顽劣地把那根枝条扯平,在她头发上抽来抽去,“他能回来”
狄然烦躁地甩头:“我没说要他回来。”
狄然心烦意乱,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怎样。
她不想打他不想骂他甚至不想让他道歉,如果陆川此刻能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会激动地蹦到他身上。如果陆川真的坚定地要分开,她说不定也会同意,但要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如果能知道他在哪,等上一年也不算什么。只要能再见到他,和他说说话。
李东扬手下没控制住力道,在她脸上抽出一道红痕:“你就是个傻逼。”
“你说得对。”狄然承认。
她临时决定过来,火车只剩站票,李东扬从小到大没吃过硬座车厢这种苦,给狄然加钱换了仅剩的座位后,从滨海到平县一路站了十几个小时过来。狄然转头看他,他虽然没中暑,脸色也算不上多好。
“你不该跟我来的。”狄然声音软软的,脸上红艳艳的一条痕迹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楚楚可怜,“我总惹你生气。”
李东扬淡漠地扔掉手里的东西:“我习惯了。”
他眼神冷冷的,拉狄然起身:“再不走天就黑了。”
――
刚擦黑的天幕下烟囱飘出淡淡的白烟,翠绿的植物黏在远处的炊烟里迎风生长。
李东扬一直沉着脸,狄然也默默走路。从县城过来五里路,她中暑后步伐虚弱,咬着牙一步步走,李东扬不理她,顾自在前面走,走出一段路才停下来等她慢慢过来,从头到尾一副不想说话的冷淡表情。
狄然知道他心里憋屈,也知道他恨不得吃了她,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李东扬也明白。可感情有时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爱而不得多少心酸多少苦水都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比起眼前的人,面子和尊严都算不上什么。
小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狄然忘性大,见过一次的人很难记得,可刚一看到这人她本能想起冬天集市上他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那肉贩盯着她,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李东扬憋了很久的火气不能对着狄然发泄,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当即全部喷出来。
他把狄然拉到身后:“你他妈再看她,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肉贩阴晴不定的眼神打量他半天,收回目光。
狄然停在陆奶奶家门口,院门锁着。
门口的冬枣树结了果子,院里的葡萄藤爬出了屋墙,球形的紫葡萄坠在墙沿上。
陆奶奶拐着小篮子从山脚的菜园回来,看到等在门口的狄然明显一愣。
“奶奶。”狄然坐在枣树下,可怜兮兮地叫她。
陆奶奶五味杂陈,她叹了口气,没和狄然说话,从篮子里掏出钥匙开门。
看陆奶奶的样子,狄然就知道陆川一定和她说过什么。
狄然连忙上去按住门:“奶奶,等等。”
“然然,我不知道陆川在哪。”陆奶奶低声说,“你回家吧。”
“您知道。”狄然肯定地说,“陆川换了手机号码,他肯定告诉您了,不然您为什么躲着我”
陆奶奶声音无力:“你和陆川不该在一起,你爸是什么身份,陆川他爸……你还是回去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让别人看见了对你不好。”
她说完匆匆闪进门,红漆的门板一按,把狄然隔在门外。
一弯淡淡的月亮从天边升起,照亮了远处房檐上的薄暮,条状的云海盖着月光,朦胧地朝地上洒下光影。
狄然捂着头蹲在门口,她坐了长途的硬座,没吃午饭又被太阳晒了一下午,浑身发烫头晕眼花,胃部一阵不适的恶心感,她忍不住扶着一边的枣树吐起来。
李东扬去隔壁邻居门口的树上薅了几把枸杞,递给狄然。
“我怀了陆川的孩子。”狄然突然抬起头虚弱地说,“已经两个月了。”
她看李东扬的表情瞬间僵硬,又眨眨眼:“骗你的。”
她刚要伸手接枸杞,李东扬手一甩直接扔了,他冷着脸骂道:“傻逼。”
狄然瘪嘴:“小气死了。”
她走到邻居家树前,慢悠悠从树上摘果子塞进嘴里,甜甜的枸杞一进嘴里,消解了点胃里的恶心感。
那家人忽然拉开门,朝门外看了眼,狄然不闪也不避,像只被人发现了偷粮食却还安然自得继续偷吃的胆大包天的耗子。
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主人,手下不忘又扯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