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奶奶看他回来了,过来拉他:“这是我孙子,陆川。”
她指了指餐桌旁坐着聊天的中年妇女:“这是李阿姨,我们晚上在一起跳广场舞。”
陆川和她打招呼:“李阿姨。”
陆奶奶笑眯眯的,又指指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是李阿姨的女儿,叫念念。”
“你好。”女孩大大方方朝他伸出手。
她皮肤白皙,眼睛很大,是个漂亮开朗的姑娘。
陆川明白了,这不是一场家宴,而是一场相亲宴。
他礼貌地和她握手:“你好。”
他看向陆呈庆,陆呈庆无奈地笑笑,示意他这都是陆奶奶的主意,他也管不了。
陆奶奶眼珠子转了转,问李阿姨:“念念今年多大”
“二十五。”
陆奶奶笑着说:“我们陆川二十七了。”
她又看着陆川:“念念是医生,刚毕业没多久,就在你的事务所对面的中医院上班,你们隔得近,平时多走动走动。”
李阿姨连忙说:“哪能呀,陆川是大律师,一定很忙,偶尔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们念念就开心了。”
念念羞赧一笑,对陆川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青年路街头的馄饨店,我早上经常见你在那里吃早餐。”
陆川点点头,没说什么。
念念又说:“陆川喜欢吃馄饨吗我会包,有机会做给你吃。”
陆川静了静,淡淡道:“喜欢,我女朋友也喜欢。”
念念愣住,转头看陆奶奶。
陆奶奶笑容一僵:“什么女朋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陆川平静地说:“只是很久不见,我们没有分手。”
一时屋内尴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最后开口的人是陆呈庆,他嗓音温润:“陆川,有些闷,你推我去阳台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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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怪你奶奶,她是怕你一个人孤单。”陆呈庆靠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天空,“她其实很喜欢那个女孩,你不在的时候,你奶奶总和我说起她。”
陆川在他腿上盖了一条毯子,坐在他旁边的藤椅上。
“城里的光太亮了,总也看不见星星。”陆呈庆收回目光。
陆川看了一眼天空,在城市繁华灯光的映衬下黑漆漆的一片:“以前可以,我读高中时每天写作业到很晚,她总和我一起坐在阳台看星星,后半夜的星星很亮。”
陆呈庆轻声开口:“是我耽误你了。”
陆川一怔,随即说:“没有。”
“我在感情上摔了跟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摔进去了,没资格站在长辈的角度评判你的感情该如何,也不会多管你的事情。”陆呈庆说,“但你要考虑清楚,你的人生还长,又正值最好的时候,如果她不回来,你不能把一生浪费在一个人身上。”
陆川沉默片刻,笑了笑:“没遇见她以前我总想,世界上哪来那么多至死不渝的爱,遇见她以后却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情深似海都不奇怪。我的确不能把一辈子浪费在一个人、一件事上,可对我来说,给她的时间,那不叫浪费。”
夜里晚风凉凉,陆呈庆凝视着陆川。
他目光盯着高楼之下闪耀的万家灯火,又转头看着陆呈庆,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陆呈庆换了一个话题:“明天放假有什么安排,在家陪我下棋”
陆川摇头:“上星期替绿洲酒店打了一场官司,绿洲明晚有个餐会得去一趟。”
“那个四星级酒店”陆呈庆问,“听说是个跨国企业,给的报酬应该丰厚。”
陆川无奈地笑:“我不喜欢商业纠纷,输了就算了,赢了要喝酒应酬,醉不醉都难受,很烦。”
陆呈庆眼神绵远:“喝酒误人,少喝点酒,你一个人住,喝醉了也没人照顾。”
“乔老家的女孩还在你身边吗”他忽然问。
陆川点头。
陆呈庆叮嘱他:“不管乔佩兰以前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乔老救我一条命,这是事实,他对你也算提携爱护了,就算你不喜欢她,也对人家好一点。”
陆川:“知道了。”
陆呈庆向里面看了看:“你奶奶一定在生气,去哄哄她。”
陆川认命地进屋,陆奶奶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现在不是以前了,你这么好的条件,多少人排队追你,你不要,奶奶给你介绍,你也不要,你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
陆川道:“我还年轻。”
陆奶奶说:“你今年二十七岁,马上就不年轻了。”
陆川:“您也说了,我现在什么都有,还有那么多人排队追我,别说我不到三十岁,就算四十岁也会有人要,着什么急”
陆奶奶抬眼:“这是我着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我不喜欢然然吗我巴不得让你和然然在一起,可你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你要等她,也要有个盼头啊。”
陆川笑了笑,像在安慰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会知道的。”
――
三中三年前搬到了僻静的北城区,老校区的地皮被绿洲集团开发出来,在这依山傍海的黄金地段建了一家四星级的观海酒店。
傍晚天空云霞诡谲,远处的天映着暗红色的霞光,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空气里涌动着燥燥的热意。
陆川停好车子,酒店负责人出来接待。
四周的一切都变了,学校的白墙红瓦、操场旗杆被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覆住,连丝曾经的影子都不见,可学校的时光却仿佛还在昨天,那时的日子又苦又甜,天比现在蓝,风也比现在暖。
“听说陆律师以前是三中的学生,能在这样的校园读书真幸福。”负责人笑着,“这地脚两面环海,景色不能再美了,我们开发的时候也特别注意没有破坏原始的景观。”
他指指酒店后面被开发成独栋别墅区的山包和停车场外绿叶油油的合欢树:“这些合欢树也有些年岁了,我们都没动,尽可能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他带陆川进了酒店大厅。绿洲酒店很大,一共二十层,大厅富丽堂皇,一楼和二楼由螺旋楼梯串起,天花板高高在上,坠着五光十色的吊灯,足足三层楼高。
陆川的目光落在二楼的一扇窗口,窗户外面种着一棵大榆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他走过去,负责人跟在他身后滔滔不绝:“这棵树很漂亮,几十年的树龄,当初建酒店的时候我们经理特意吩咐把它移到别处,建好以后又挪回来,您看……”
陆川没有听他说什么,他比他更熟悉这棵树。
狄然转学那天,曾耀武扬威站在这棵树前的窗口,要拿板凳给他开瓢,这一晃就过去了许多年。
顺着树粗壮的枝丫放眼远望,远处蔚蓝的海面平静无波,光滑得像面平镜,能看到南礁湾一抹碎石嶙峋。
初夏的树尖已经传来早蝉的鸣叫,他恍然间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夏天。
“陆律师,我带您去宴会厅吧。”
陆川点头,楼下大厅忽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负责人蹙眉,对身旁的人说:“去看看怎么了”
那人去看了看又匆匆跑回来:“没什么大事,有位客人订的房间出错了,前台能处理好。”
负责人笑了笑,按了电梯按钮:“那我们上去吧。”
陆川站在电梯门口,心脏忽然一缩,像被一双手死死攥着,叫他莫名其妙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悸,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应该是最近熬夜工作觉睡眠不够的原因。
楼下传来一个女孩清亮的嗓音,带着小小的娇气和跋扈:“我就要海景房,不给我就投诉你们。”
陆川的手停在太阳穴,他怔了几秒,猛然转身跑到二楼的木扶梯处,视线死死盯着一楼大厅的前台。
负责人跑过来:“陆律师,怎么了”
身边的人身子僵直,像块冷硬的铁,他身上淡漠的气质消失无踪,眼睛赤红,整个人像是架在高温上的开水,快要沸腾。
负责人顺着陆川的目光看去,尽头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
她背对他们而立,套着草绿色的雪纺衫,纯白色的牛仔裤掐着纤细笔直的腿,一头长发乌黑蓬松垂到腰间,她的腰看上去很细很软,不堪一握。
傍晚斜阳的余晖漫漫洒进酒店的大堂,女孩微微偏了下头,露出下巴到颈部那一块皮肤,白得像雪,薄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