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想起从前和陆川在一起的夏天晚上,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吻她洗过澡光滑的皮肤,夹在她滑腻的腿间蹭。他每一寸肌肉都充满硬实的力量感,喃喃在她耳边说着平日从不会说出口的情话。
狄然喜欢听他喘息的嗓音,头晕目眩感受着他的滚烫体温,被触碰的皮肤忍不住颤栗。
胸口一阵发闷,她闭上眼睛,将那段回忆赶出脑海。
人工湖离得不远,湖面上有清凉的晚风,她憋得慌,打算去吹吹风。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疗养院总是响起动听的音乐声,一路过去,那首民谣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声音不大也不扰,宁静舒缓,和这柔风习习的春夜很相配。
狄然在甬路边看到一个固定在地上的蘑菇形状音箱,音乐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陈医生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狄然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陈医生听到脚步声,回头朝她笑。她坐到他身边,草叶凝着晚上降温后粘上的水珠,压在屁股下有些凉。
陈医生:“我第一次见你自己出来散步。”
狄然低头揪脚下的杂草,她见陈医生大多数时候是在治疗,此时不是治疗她也没来由一阵紧张。
陈医生心里了然,声音就着晚风显得格外温柔:“不用害怕,我是医生。”
他摘下鼻梁架着的金丝框眼镜,随手放进兜里,治疗中他都是摘掉眼镜的,避免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
陈医生贴心地不说话,他坐在一旁,嘴里轻轻跟着音乐哼出那首民谣的调调。
“叫什么名字”狄然指了指身后的小蘑菇音箱。
陈医生轻声道:“《绿袖子》,英国很有名的民谣,传说是英王亨利八世作的曲子。”
狄然偏头,亨利八世九世又或是路易十五十六在她眼里没什么差别,反正她都不认得。
“亨利八世爱上一个穿着绿袖子的民间姑娘,他是位暴戾且专制的君主,却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这位绿袖子姑娘……”
狄然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陈医生打算煮一锅鸡汤,才刚把水倒进去鸡肉还没下锅,狄然已经听出他话里有话。
他笑了笑:“爱情很美,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走到最后,国王专情都尚且有遗憾和爱而不得的人,更何况我们普通人。”
狄然说:“我以为你只是心理医生,没想到还兼职做感情疏导。”
陈医生见她低头看手机,随口一问:“你在玩什么”
狄然一本正经举起手机,照着百度百科念了起来:“亨利八世一生有过六次婚姻,其中两个妻子最后被他下令斩首。医生,他不专情。”
陈医生:“……”
“别这么较真。”他哭笑不得。
狄然收起手机:“我的病,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陈医生看着她:“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明白,别人的话是为了安慰你或是哄你开心,你心里都应该清楚。”
“治疗真的没用”狄然咬着嘴唇。
陈医生:“每个人情况不同,同样的疗法用在一个人身上效果显著,但在另一个人身上未必管用。不能说没用,只能说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方案在你的病上收效甚微。”
狄然神情茫然:“我要病上一辈子吗”
陈医生凝视她,犹豫着开口:“你的刺激物很特殊,只要不受刺激,可以慢慢恢复到正常生活。你最近停了治疗,精神就好转很多。”
狄然盯着远处月光下的湖水发呆:“不见刺激……他吗”
她想说刺激物,却觉得胸口一痛,转而改口,可想到他,胸口也还是隐隐作痛。
“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陈医生轻声道,“至少对现在的你和你的病而言,爱情不该那么重要。”
――
李东扬又一次从噩梦里醒过来。
梦里是无边无际翻滚着血水的海,他在岸边四处寻找也不见狄然的影子,一转头看见她在血海里挣扎,他脱掉鞋子和外套跳了下去。
血水很热,灼得他每一寸皮肤都痛,他游到狄然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想带她上岸,可水底猛然伸出无数双白骨皑皑的利爪,将他捅得肠穿肚烂。
――肠胃像是被捅开了口,涌动着炙热的血,穿透着冰凉的手。
李东扬猛地惊醒。
窗外月亮正对着他,温柔的光线穿过桦树林投进他眼睛。
他看向床上,狄然不在,他连滚带爬跳下沙发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李东扬心里瞬间被无法形容的凉意注满。
值班医生对狄然不在房间的事情浑然不知。
走廊顶灯明晃晃的,他神色慌乱,刮遍脑海想了一圈狄然或许会去的地方,可狄然来了这里以后根本没有自己出过门。
她成日待在房间,出去也是和他一起,他一时竟然想不出要去哪里找她,只能僵硬着手脚茫然无措站在原地。虽然她平时很少和人交流,但这里是心理疗养的地方,那么多病人里,万一也有疯子盯上她呢
平静的空气在他的感知里处处充斥着不同寻常令人恐惧的因子――熟悉而绝望,他曾在四个月中每一个难以入眠的日夜里无数次尝过那味道。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猫叫,他身体一颤,迅速跑出去。
肥皂不知道是被弄得痛了还是爽完就跑,四只短腿扑腾得飞快跑来跳进他怀里。
护士提议:“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李东扬急得昏了头,连忙掏出手机,狄然手机的铃声响起,仿佛就在耳畔。
对面接通,李东扬声音颤抖:“你在哪儿”
――
狄然远远看见李东扬朝这边走过来。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着的草叶:“你睡醒了”
夜色很沉,李东扬身影背着月亮,面容晦暗看不清表情,狄然和陈医生轻声说了再见,打算和他一起回去。
李东扬站定,看了看陈医生,又看了看她。
气氛很古怪,陈医生皱起眉。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李东扬脸色冷峻得像块冰,眼睛猩红跃动着寒意的光。
他不待狄然反应,抡起右手给了她脸颊狠狠一巴掌。
他毫无留手真打,狄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她第一次挨他的打,被打懵了,足足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嘴里蔓延起血锈的味道。
李东扬站在面前,诡异的气场把柔软的晚风都冻僵了,仿佛平静的夜里混进一只猛兽,将祥和气氛击得粉碎。
狄然手掌抚上麻木的脸,看着他掩饰不住愤怒和暴躁的眼睛:“为什么打我”
李东扬转身就走,不打算给她解释。
狄然下意识要追,被陈医生拉住:“你先别过去,他情绪不太对。”
狄然也觉得李东扬不对劲,但没多想,她下意识要挣开陈医生:“没关系,我了解他。”
陈医生执意拉住她:“他最近一直这样”
狄然愣住:“什么”
“我是问他的情绪状态,你来这里已经三个月了。”陈医生指着李东扬的背影,“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你不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吗”
狄然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陈医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问:“他以前会打你吗”
狄然垂下眼,趁她思考的功夫,陈医生又说:“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发脾气我见过很多次他对你吼。”
狄然不确定:“他以前……脾气也挺差,他一直这样吧”
她这话说得不自信,陈医生不提还好,一提她也恍惚记起李东扬最近的怪异之处。
――他对她不耐烦、摔门、还打了她。
她想了想:“他可能是气我固执,他不喜欢我想他。”
陈医生:“你别多想,也别替他找借口,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最近的状态是不是有些反常。”
狄然问:“什么算反常”
“所有都可以,你能想到的。”
“做噩梦算吗”狄然回头看了看。
李东扬没有走远,他站路边,脚一下一下用力地踢在那个放民谣的小音箱上,脸上表情阴鹜,沉不见底。
“他最近常常做噩梦,醒来的时候出一身冷汗。”
“情绪喜怒无常,上一秒好好的,下一秒就生气,对我很不耐烦。”
“他每次做梦醒过来,看我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有些不像他。”
狄然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吗”
陈医生问:“你失踪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他后来有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狄然不懂他的过激反应是指什么,但她忽然想起敬阙智,那天她因为窒息而不曾看到画面,只能感受到李东扬一手腥热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想到这些,她眉梢微微蹙起。
陈医生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斟酌措辞:“ptsd不仅会在经历者的身上出现,有时候目击者、参与者都有可能产生这种症状,它往往会在创伤后的几个月内慢慢出现,暴躁、易怒都是正常的反应。”
狄然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陈医生连忙安抚她:“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请你别介意。”
“他也许只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和夜间多梦,但我建议最好还是做个检查。”陈医生面色复杂看向李东扬,“他可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