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到大门口,没走几步, 梁楚思虑片刻又停了下来, 找孙朝阳确定“包饺子是吧”
孙朝阳点点头,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梁楚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 拍手道“你等我会儿, 我拿工具去。”
孙朝阳愣了愣, 还想问那边面粉饺子馅都有, 拿什么工具然而梁楚已转身走了。
孙朝阳一同转过身体, 目送梁楚走回漂漂亮亮的小别墅, 好像他天生适合那里,数月前在破落灰败的小院里见过的那两面, 是他囫囵做的一场梦。
贺长东还站在前院,以往缠着他的老狗另投新欢,恨不能和梁楚的腿长在一起,听到声音贺长东抬起头来, 梁楚绕过他跑进屋里, 男人神色微动, 视线黏在他身上,跟着一起进去。见人穿过厅堂跑进厨房, 没一会再出来,脖子上挂着一条保姆的大围裙,他高处够高,但宽处一个保姆能顶得上三个他,围裙扎在身上空空荡荡, 像披着一件大雨衣。
贺长东笑了,招招手道“过来,我帮你。”
梁楚摇头,表示自己可以,双手背在身后鼓捣绳子,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贺长东好脾气的朝梁楚走过去,梁楚还在提防他,随便绑了两下,转过腰给他看“系好了。”随后越过贺长东快步走了出去。
贺长东收起了笑容。
孙朝阳站在原地等着,低头看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梁楚远远看到他,放轻了脚步缓缓接近,猛地在孙朝阳肩膀上拍了一下,孙朝阳身体惊颤,蓦然回过神来。
梁楚把手放在围裙的口袋里撑起来,像一个挺肚子的袋鼠,侧头看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孙朝阳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梁楚狐疑地瞧着他,隐约觉着孙朝阳似有心事,但对方没有说的意思,他也没有理由打破砂锅问个究竟。想来应该是到了年底,举家欢乐,快乐的人会更快乐,孤独的人会更孤独吧。
一路走回小院,离门口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一脚踏进大门,梁楚愣住了,他看到大院里乌压压的一团,半大少年们跟丢手绢似的围坐成圈,圈里是大椅子小板凳垒成的砧板,粗略估计得有二十几人。因为人多,小盘子小碗的不方便,所以在巨大的砧板上放了好几个大盆,里面有的放面团,有的放馅。饺子馅有荤有素,韭菜、茴香、萝卜,食材很大众,但也明明白白分出了几个口味。
梁楚有些意外,原以为孙朝阳所谓的包饺子只有他们两个人,眼下显然并不是,想起上回来的时候还是跟现在截然相反的情景,大家冷漠的像是陌生人,你不闻我不问,配合地十足默契,好似并未住在同一屋檐下,只是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但现在毕竟是过年,上学的上班的都回来了,少年们齐聚一院,仿佛也都放下成见、暂时的握手言和了。其中也有不合群的,但在这个重要的节日也赏了几分脸,和院友坐在一起,只是表情看起来不大友善。
厨房地儿小挤不下,所以把场地挪在院里,看到梁楚进来大家也都微楞,他在打量别人的时候,小院里的人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小院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新春佳节见真情,虽然和贺长东在一起,但贺家显然容不下他,到了这个重大的节日,还是被打回原形了,要跟他们一块过,没比他们高一等,自己也没比他矮一头。但脸上的表情仍然是精彩复杂的,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交织糅杂在脸上,好像是看到了香饽饽想挤上来啃一口,或许能跟着沾点光,但同时又矜持着,带着幸灾乐祸的不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梁楚上前一步,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你们好啊。”
孙朝阳在前领路“过来吧。”
梁楚跟在他后面,包饺子大工程正在进行时,一人问他“孟冬冬,你擀皮儿还是包”
梁楚在包围圈里挤出来一个缺口把自己填了进去“我包,我会包。”
板牙熊道“您又吹牛。”
梁楚捏了一张饺子皮,自信地说“我看过别人包,放馅捏皮老简单了,一学就会,你看好了。”
梁楚摆好了架势,想包一个给板牙熊看看,刚往皮儿上放了馅,旁边有个声音道“放多了,饺子馅一共就这么点,二十多口子人,包完了不够吃的怎么整”
梁楚呆了几秒,点头说“哦。”
然后往盆里抖出来一点儿,旁边那人又道“少了,煮好了吃皮”
梁楚抿唇,心里有点烦躁,这边刚要包给板牙熊看,你那边老是拆我台是怎么回事儿。转头瞪了那人一眼,那是一个煤球少年,长得又黑又高又壮,梁楚看到他一脸嘲讽和一口白牙,煤球旁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熟人,正是来到这里第一天见到的破校服。
想着大过年的不要生气,再说敌众我寡,梁楚又点头,抓着筷子添了一点点馅,添完了捏着皮不敢动,煤球少年没说话,梁楚这才松了口气,跟考试及格了似的,慢慢把皮往中间捏。谁知道这饺子馅不听话,饺子皮摊开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待在中间,等捏皮的时候就跟开运动会似的,争前恐后往外跑。
梁楚心里有些虚,看别人包饺子都是一挑馅,一捏皮,成了,皮儿和馅儿都乖得很,怎么轮到他上阵这饺子馅就像成了精似的。
果然煤球少年脸色冷了下来,好像他不是没包好饺子,而是杀了他爹娘,煤球少年长得高大,是小院的刺头,看到煤球少年给金凤凰下马威,包围圈的人动作或多或少都跟着慢了下来,商量好了一般,等着看好戏。煤球少年不负众望的说“我说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别搁这儿碍事。”
梁楚想着幸好我穿了围裙,把沾了馅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吐出实话“其实我不太会。”
煤球少年一脸不耐烦,还想说话,紧接着梁楚抢先小声道“我看你包的又快又好,你教教我吧。”
那人微怔,一肚子的气和话突然噎住,顿了一会把饺子皮放到左手上,右手挑馅,放慢了动作“那你看好了,跟着我做。”
梁楚仔细看他做了一遍。
板牙熊道“您好怂啊。”
梁楚重新捏了一张饺子皮,笑呵呵地说“我是智取,这回我要是再包不好就不怪我了,怪师父没教好。”
煤球少年教,梁楚就跟着学,包饺子说简单也简单,把馅包在里面就可以,很快梁楚就把皮捏住了,怕捏不紧丢进锅里会坏,梁楚一般都捏两遍。
包饺子包的热火朝天,小院分工合作,有擀皮儿的,有包的。趁包饺子的功夫,没多长时间包围圈打开了话匣子,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抛过来。
有人问你跟着贺先生做事
梁楚说是的啊。
“那位好不好相处”
梁楚说挺随和的。
你们认识多久了,别墅还缺不缺人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在别墅里做什么,一个月多少钱。
梁楚能答的都答了,不能答的糊弄过去,包饺子有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忙活几个小时其实也就吃上十几分钟。但这个过程足以让问题变得越来越尖锐,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会不会回答了,最开始的尴尬气氛原来是最令人愉快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都不敢往那边凑,谁知道那位脾气这么好,看人家孟冬冬,厚着脸皮往那边一扎,来了没几天就把贺先生的小别墅拿下了。”扼腕自己晚了一步,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梁楚抬头看那人,不咸不淡道“是的,命运靠自己争取,你晚了。”
少年碰了个冷钉子,呐呐道“当我很稀罕似的。”
破校服阴阳怪气的插腔“你们眼红什么啊,你们真以为孟冬冬在那儿是享福呢,虽说吃的好点住的好点,但未免太拘束了,我们在这儿图的是个自在。谁都知道贺长东难伺候,而且麻雀就是麻雀,你们听他吹牛呢。我说你,那个孟冬冬啊,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贺长东要是真的对你好,看得上你,你还能跟我们一起过年”
梁楚看他一眼,慢吞吞道“跟你们一起过年哪里不好了。”
你们是在自己瞧不起自己吗。
少年哄笑,直白道“给自己找台阶下啊。”
梁楚专心捏自己的饺子。
板牙熊把蛋壳咬得咔咔响“您怎么都不生气,拿、拿饺子皮打他们啊。”
梁楚摇头“过年呢,为什么生气,不生气。”
板牙熊道“说话阴阳怪气的,听得不舒服。”
梁楚想了片刻,笑道“你还说别人,我们不是也这样过吗。”
大概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要在他身上找什么平衡感,比如他和板牙熊见到别人长得高长得强壮,他也会酸里酸气,说长得高有什么好,大脑简单四肢发达,还是我们这样的更好,不过他们是偷偷说的。
时间过得再慢也会过去,饺子包完了,梁楚离开座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悄悄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屁股和腿,煤球少年低着头在拍手上的面粉,梁楚提着围裙走过去“在这儿擦吧,我有围裙。”
煤球少年动作停住,虎着脸瞪了他半天,才马马虎虎在围裙上蹭了蹭,别过脸去,黑黑的脸上微微泛红。
煤球少年匆忙走到一旁去了。
梁楚拍了拍围裙,最喜欢打趣这些半大少年了,跟当初的孙朝阳似的,外面包着一层坚冰,看似坚硬无比,实则一戳就碎了。
煮饺子不像包饺子,用不着这么多人,饺子包到了尾声就有人去烧水了,等收拾完了那边饺子也可以下锅了。小院人多,桌椅板凳可以会不够用,梁楚占住自己包饺子时坐的板凳,免得吃饺子的时候没地儿坐还得站着吃。没多久饺子出锅,没有用碗盛,而是用一个大盆一口气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