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郗道茂为堂兄服完孝, 郗家母女的宅子迎来了一位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羊直。
羊直第三次来拜访郗道茂, 并且在会稽郡句章县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当然, 郗道茂是不会在名分未定的时候, 让他住在自家宅子的,羊直另赁了一所别家高门的宅子, 反正此时高门世族之间, 仔细梳理,都是亲戚。
“羊太守在句章已久,淮阴无碍吗”郗道茂委婉提醒。
“北方冬日难熬,大秦不会在人疲马乏之时攻打淮阴。”羊直解释。至于常规政务, 自有属下处理。这个时候, 人们崇尚名士风范,对官员要求说高也高, 说低也低。高在要求你才能出众,解决某些棘手问题。低在只要你能解决问题,就是人品差点儿也不关系, 更何况只是冬日跑到南方求娶夫人。夏入山林,冬泡汤泉, 而政务不失, 正是人们所推崇的啊
羊直捋着胡须, 笑道“不过郗娘子说的对,身为太守,不可远离治地太久, 孟华也准备回去了。再回去之前,还有一言要与郗娘子说明。”
郗道茂沉默。
“我之心意,郗娘子尽知。事不过三,若郗娘子始终无垂青之意,孟华也不当纠缠打扰。”羊直期盼的看着郗道茂,作为一方主官,且是前线太守,他能亲自来句章县三次,已经彰显无比诚意。
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郗道茂幽幽一叹“我要想想,明日,我去十里亭送君返程。”
傍晚,图恩带着一碟子甜糕去郗道茂房里说话,自从她好庖厨的名声传开之后,糕点几乎成了她的标配。图恩也喜欢去哪儿都带着精致糕点,美味不可辜负呀
“阿母,天黑了,怎么不点灯呢”图恩俏生生立在门口问道。
“嗯哦没发觉,这冬日的天也黑得太早了”郗道茂被图恩从思绪中拉出来,赶紧唤人掌灯。
女婢们一阵鱼贯而入、鱼贯而出,掌灯、添炭盆、奉茶水,图恩带来的甜糕也端正摆在了小桌上。
“阿母,别忙了,我们说说话儿吧。就窝在塌上,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多好。”说着,图恩已经把自己塞进蚕丝被窝里,舒服得呻吟出来。
“你倒是会享受的。”郗道茂也学着她的样子,窝在被子里,只把手露出来。
图恩眼睛尖,从榻旁的书桌上翻出一个玉佩来,刚才郗道茂被惊醒,自以为不着痕迹用书盖着玉佩。
这是一块羊脂玉半圆玉佩,看得出来,它还有另一半。
“阿母答应羊太守求亲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这是他执意留下的,明日送行,我就要还给他。”郗道茂慌乱道。
“收都收了,还什么。”图恩满不在乎道“阿母,女儿了解您,您却不了解自己。若是对羊太守无意,怎么会任由他打扰一个多月。上次我就说过,不在乎阿母另嫁,只希望您能幸福,您应该知道的。”
“你的孝心,阿母自然知道。可是,不管嫁不嫁,你总是最重要的。”郗道茂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懵懂顽童,把婚事的考量细细说给图恩听。
“羊太守忠直可信,家世、才学、无不出众。若只论官场位阶,比你阿父还强些。所以,他这样的好的人选,即便再娶旁的世家女、公主、郡主也使的,怎么会想到我呢”
“因为郗家布”
“我儿敏锐。”郗道茂幽幽一叹,“可这些家业都是要留给你的。即便我要再嫁,也得等你得遇良人,终身有托之后。我不能带你去一个陌生的家族,重头再来,会受委屈。也不放心把你留在郗家,若是大兄在,自然可以,如今的郗家不说也罢。”
“你不用考虑我,上次就说过。”图恩再次表白,以她的本事,难道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吗
图恩更明白,当一个人心里想做某件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找借口,能说出口的这些不好,都等着别人反驳,期待别人赞同她心里的答案。若是郗道茂真无意再嫁,一句不合适就行了,扯什么利弊,权衡什么得失。
“傻孩子,怎么可能不考虑你。”到了这个年纪,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啊。
“阿母,别想这些,你倾慕羊太守吗若是喜欢,就嫁吧。谁都不要考虑,不要考虑郗家,不要考虑女儿。若是重重掂量之后,只有利益维系,那就不要嫁了,女儿养得起你”
郗道茂噗嗤一笑,“孩子话”心里却无比熨帖,得子如此,嫁与不嫁又有什么分别呢
郗家的现状,余姚公主的逼迫,女儿的处境,表弟的想法,世人的议论太多东西在郗道茂脑子里盘旋。
第二天一早,郗道茂带着图恩,随着牛车摇摇晃晃到了十里亭。奴仆们早就围好布障,备好酒水,等主人们话别。
图恩很有眼色,说了几句一路顺风之类的话,就跳上牛车,离得远远的,把空间留个他们俩。
郗道茂把玉佩拿出来,羊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羊直轻轻一叹“我与郗娘子无缘,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