堙墟边缘,混沌气息缭绕的渗透过来, 毁灭沿着空间蔓延。时空都化成了灰色的粉尘, 在空气中轻飘。
魔君就踏在毁灭的虚空之上,大步行来。
他先看向曾经的堙墟边缘。曾经,那里有一片灵珊红豆, 青翠葱郁地静静生长着, 等待为一个人盛放。现在却都枝叶折断, 尽数凋零
魔君眼前都模糊一瞬, 继而怒极攻心他看向那个胆敢毁掉他唯一惦念的人不把他碎尸万段,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然后, 魔君抬头,就看到了时小鲜。
明明只是向她望过去一眼而已。
明明时小鲜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却好像穿越过亿万年浮浮沉沉的光阴。
当她的身影, 进入他的眼帘。天地俱寂。
明明她是这个世界献祭给他的祭品。但她只是站在那里,却已经把他的世界都踩在脚下。
天地灰白黯淡, 而她是唯一的色彩。她站在那里,世界就都向她涌去。
魔君几乎都要走不稳。他深一脚浅一脚, 走向她,伸出手描摹她模糊的轮廓“我认得你。”
时小鲜看着对面的人挥手之间将一切抹成尘埃,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而且, 他好像还有点生气, 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他穿着繁美的华服,黑色的外袍滚着银纹,伴随着他的脚步, 衣摆起伏。他眼中划过一丝丝嗜血之色,踏在一片肃杀上,仿佛一个眼神就能让世界枯朽倾摧。但时小鲜根本不觉得害怕。她觉得这个人生气的样子真是好气派,隐隐还有点羡慕他的威风。
末了,又觉得这威风的架势,她好像还有点熟悉。但哪里熟悉呢时小鲜想着,吸吸鼻子嗅闻空气,闻到了一股好香的、让人好想一口咬上去的味道
她才终于认出来了
他是严泽啊
反应过来时小鲜瞬间瞪大眼,好心虚地退了一大步湛湛退到了祭台边上。这时,她又听到严泽嘀咕了一句好像是“我认得你”。时小鲜就生怕自己也被他认出来了对他疯狂摆手、拼命摇头,然后转身就要跑
时小鲜的这种反应,让对面的魔君瞬间陷入极度的暴躁中他挥手撕裂祭台四方的所有空间,双眼赤红,盯着他的祭品,心底只有一个几乎要让他发狂的念头你为什么要躲你明明是这个世界献祭给我的。
时小鲜转身后也发现,周围只剩一片黑暗的虚空临渊,自己好像跑不了了啊她只能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世界在魔君脚下化成灰烬。
他踩在毁灭之上,步步行来,最后落在小小的祭台上,和时小鲜正面相对。
时小鲜顿时又是一阵心虚明明她闭上眼之前,严泽一直嘱咐她,不要再去还别人的债的。结果现在好了,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在故意和他说的反着干似的还被他当场逮到现行了。时小鲜就有点怕地,拼命地把自己往祭台边边上挤。就好像再挤一挤,她就可以变成一张纸,从木板的夹缝里溜走一样。
魔君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想质问她你还想跑哪里去你明明是我的但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原本想要诘问的,却变成了一句再低沉不过的哀求
“别走。你不要走。”
再没有一点点的理直气壮。再不敢加重一点语气。
他站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就已经丢盔弃甲。在她这里,他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本能地去哀求她的怜悯。
“诶”时小鲜看着对面的人,好像不是很生她气的样子,终于停下了想要躲藏的想法。
但她还是不肯靠近过去。
只肯戒备地小心打量他。像某种动物在预感到危险时,小心的嗅闻着空气,试图分辨出危险的来源。然后,稍有不慎,就要再次逃走。
而魔君一点也不想成为对她的一个威胁。他只能表现得像是被她的目光冻结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任她打量。
终于,时小鲜开始小心地去看他眼中的神色,试图分辨出对面的人到底有没有认出她。而魔君也终于能直直地,看进她灵动的双眼里。
这一刻,在漫漫的无边心痛中,魔君又微微勾起嘴角。
他用最渴望的眼神,回望过去。然后保持着伸出的手,缓缓地半跪下去。
本来,他一动,时小鲜就又想跑的但没想到对面的人就在她前面一点的地方,这么半跪下来。
像膜拜,像宣誓,像在用最原始的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对她臣服。时小鲜终于被他的动作,完全地迷惑了。
对方一直伸着手,掌心向上,等待着。他的手心,像一个温暖的陷阱,又像一个可以停留的港湾。
时小鲜看了很久。终于,她保持着随时想要缩手的警惕,将他渴望已久的那只手,试探地放到他掌心。
然后立刻就被紧握住随即,他的另一只手也拥上,揽在腰后,将她整个抱住,抱入怀中。这可把时小鲜吓得一跳立刻就要跑。
但对方没有再动了。他就那么半跪着,拥住她,将头抵在她的腰腹间,沉默着。仿佛一只浴血奋战后的猛兽,在她怀里静静栖息。
时小鲜觉得他有点低落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担心。她也就不挣了,乖乖的让对方抱着。等了等,见对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还主动伸手去掰起他的头“喂,你怎么了吗”
魔君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此时的他,眼角眉梢,戾气尽散。他一手把她的手心,按在自己胸口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后,轻轻摇头。
好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得以停歇。好像迷路已久的游人,终于找到了故乡。
怒火狂躁在他眼中,都如潮褪去。嗜血饥渴都被安抚。无限柔情,漾在他眉宇之间。
时小鲜也终于觉得他不危险了。她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反过去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这都过好久了吧你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累的”
魔君在她手指触到他额角的一瞬,整个身躯都微抖一下。随即定住,静静地等她手指划过。最后才低声说
“你来了,我就不累了。”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深情无限地低语“怎么会在祭台上的”
时小鲜心底顿时一慌。她这是逼着别人、押她上来的,但这可不敢和他说。就只能拼命想借口“嗯,这个,是因为、因为我吃了别人的东西。”
魔君低笑出声,拉起她的手背,问“吃了什么我帮你赔。”
“就是那个。”时小鲜立刻大力指向堙墟边上,残存的无名仙草,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责怪的靶子一样。
魔君又发出沉沉低笑,温柔地轻语“没关系。那是我为了你种的,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说着,他轻抚开她额角的碎发,又重复道
“我在这里,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吻吻她的手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心痛
“只是不能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这可又让时小鲜听得好心虚的她看着自己的手背,就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伤疤,忽然被放到阳光下面。时小鲜之前也并不觉得手被烤坏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忽然就觉得她的手有点丑,下意识就想缩回身后背着,不让他看。
但对面的人又不让她缩。
“诶,你、你别抓我。”时小鲜有点嗫嗫地说。
魔君对她轻轻摇头。他握着她的手在帮她治伤,怎么可能会让她走但稍加试探后,魔君一点点皱起眉,眼中痛意逐渐深浓。
直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时小鲜知道,对面的人这是终于弄清楚了她这个身体,现在的状况。她看过去,看到他眼底又开始翻涌的怒气。
时小鲜缩缩脖子,总觉得自己要挨骂了似的,就决定先发制人
“呐,是你自己先说了,要来找我的啊你又没有来,我才会弄成这个样子的嘛”
时小鲜本来只是找个借口。但说着说着,却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了。然后忽的就眼眶一红,低下头去。
魔君想要对这个世界发泄的滔天怒气,在她面前,都成了心痛哀毁到无以复加
“对不起。”
他呼吸灼热,喷在她手背上,哀痛地说“原谅我。”
逃过一劫时小鲜立刻大力点头连声答应“好的好的,我原谅你了。”
魔君绵延不绝的心痛,在她说变脸就变脸的调皮面前,又都成了哭笑不得。他只能低笑着,俯身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骂道“小促狭鬼。”
说着,他一把抱起她。
时小鲜立刻就想挣跑
魔君无奈,又不敢用力,最后还是只能低低的求她“你让我抱一抱,好不好就抱一下。”
时小鲜还在挣。
魔君就只能一直对她喃声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只是等你太久了。混沌意志干扰了我的神识,才会错过了你。”说着,他声音极度沙哑,“我应该在你醒来的时候,就找到你的。我应该在你醒来之前,就守在你身边,让你第一眼就看到我”
他说话间,几滴温热的眼泪,砸在时小鲜的手背上。
时小鲜被砸得一愣,终于不动了。然后看着自己手背的水痕,又有点难受。她抬头,认真地看了对方一会儿。伸手,把他赤红的眼角,泪水都抹抹掉。然后,索性埋首在他颈边,不去看他落泪伤心的样子,才终于感觉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她看着自己微润的手指,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别怕。我不痛的。”
“嗯。”魔君回答。他转过身,世界就在他身后崩解。
“咦你要毁掉这里”时小鲜奇怪地问。
“是。”魔君语气尽量平淡,却按不下眼中滔天怒火,“我给予的,我都能收回。”他把时小鲜抱得更深,“这里的存在,是为了等待你到来。”但你却在这里受了伤,所以“它不需要再存在下去了。”
说着,魔君也不敢看时小鲜身上的伤痕,只把手掌贴在她腰后,将生机和元气注入她的身躯,为她缓缓修复正在溃解的身体。一边低头看过去,温声问“怎么,你不高兴”
时小鲜舔舔嘴,没说话。
魔君叹气,很想告诉她,他绝不允许任何伤害过她的东西,继续存在。但在时小鲜没有彻底舒展的眉间,他也只能认输,只能按下满怀痛意和怒火,无奈道“给我一个让它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时小鲜顿时大声说“这里可以长蘑菇啊蘑菇总是好好吃的”
“”魔君看她一脸振振有词,实在不懂她在想什么。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随她去了,“好。你喜欢,我们就留着它。”
时小鲜终于高兴了,但随即又皱眉,看看四周“咦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堙墟。”魔君回答,“这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入了堙墟的领域。
放眼望去,只有寒冷而黯淡的无尽虚空。灰烬在空间中飘荡着,像在下一场永无止境的灰色的雪。时小鲜觉得好玩,就伸手去抓。但灰烬在他们路过时打着旋的退开,叫她抓不住。
“我是执掌堙墟的魔君。”
本来时小鲜玩着灰烬正开心,这后面一句,总算抓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有些疑惑,也就脱口而出地问“魔君你不是严泽吗”
“嗯”魔君低头看她,温声低笑,“那就是我们相遇时候的名字吗”
时小鲜顿时不说话了,趴回他肩膀上,眼睛只管四处乱看,假装听不懂他的话的样子。
魔君也并不逼问她,而是低声解释道“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魔君。”
说话间,他们穿过一片时空的迷雾和灰烬。恢弘的上古遗迹,已经就在他们脚下。
枯涸的宏伟山脉,横卧虚空。山川正在被缓缓侵蚀,边缘一点点溃散,化为空中的灰烬。魔君带着时小鲜,行在上方。他们的足迹,化为空中的一片流光。遗民们在他们经过时,都抬头仰望。
在遗迹的中央,大小山川被法术截下移到这里,浮在空中,聚成一片浮岛。围绕着最高的山脉,星罗排开。而在万仞山脉的顶峰,一座魔宫静静矗立在重霄之上。
魔君踏空而下,落在了魔宫宏伟的石阶前。百丈的石阶虽然已经腐朽,却依然宏大威严;魔宫的梁栋虽然已经黯淡,却依然精巧独绝。
堙墟诸神,都在石阶两侧,躬身相迎。若是现世天庭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能认出这些曾经威名赫赫的旧神。继而惊疑于这些只存在于飘渺传说中的人物,竟然真的存在
“君上。”
“君上。”
旧神都在他们身前,躬身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