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晶的角色是汉人奴隶,对那些汗王子女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私下里让她受尽折磨,但却碍着月种王不能将她处死。月种是个精虫控制脑袋的王,走到哪里都会找个地方和女人野合,生下十七八个儿子,大多女人他尝过就忘,只有这个异种女人,他多年念念不忘,将她一直放在王帐里待着,从没有因为身份“卑贱”赶出去。
月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想起这个女人,不管她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都要借着酒醉跑到羊圈边上、牧草之中、天山脚下无人之夜,占有她。
他亦是个暴戾的王,对自己手下的儿子从不手软,从而让这些儿子对他怀恨在心,对这异族女子及其儿子更是深恶痛绝。
昨天余橙和老戏骨江流拍的那场戏,是薛白回来之后,月种亲自把他拴在火刑台上,拿弓箭搭一支点火的箭对准他。
但因为年纪大,醉了酒,例不虚发的一代汗王,居然鬼使神差地射偏了。于是月种王觉得这是火神的意思,把薛白放了。
他那些蠢儿子立即觉得,月种是为了讨好中原朝廷打算立这混着异族之子血统的人当继承人,私下里密谋起来。这是今天这场戏的前情。
早上四点钟,天上明月泛白,东天山之侧有了些微余光,墨色被撕开淡淡的一层,变成深蓝。
饰演月种的江流,不怒自威,身材宽胖略有啤酒肚。酩酊大醉后他步伐依然稳健,静静地踏着泥土走到羊圈边上。何晶正在捡羊粪。
他站在已经饱经沧桑,脸上有了皱纹的女人面前,什么也没说。何晶抬了抬头,放下羊粪站起来,两人心照不宣。
江流说,“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何晶含糊地说,“这是羊粪的味。”
“羊粪是用来烧火的,是侍奉火神之物。”江流带着酒味,“你也是它派来的,来割我的心、取我的命的。”
然后江流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有种从容感,迈开步子。
他在前面走,何晶低头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山下。夜幕之中,江流将她放在枯黄的草上,在酣畅淋漓中,一支箭突然刺穿他的心脏。
何晶被那突如其来的箭惊得浑身一颤,但她转瞬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看着眼前这个噩梦如死猪一般躺在自己身上,浑身冒血,她目光恣意地,裂开脸皮笑了一下,然后戛然而止,盯着月亮。
镜头从她的面部向上升去,从近景拉伸为远景。天山在侧,汗王也不过是牧场上的一蓑枯草而已。
很快,她和那具额头抽搐、死不瞑目、在最后一刻目光还迷醉地盯着自己的死尸,一起被赶来的卫士拖走。
第一场戏拍完,全场寂静。两个人的面部张力太足,对话简单,但是包含了二十年的两人之于对方的复杂情感,不是这个年龄的演员,难以意会这里边到底饱含了多少维度。
尤其是最后,江流死不瞑目地躺在何晶身上,何晶只露出了一个简洁的表情,就僵持住。那一个表情在镝灯下,像笑像哭像解脱像未来毫无指望的空洞最后的僵持,又意味着死亡。
余橙没法解说出这一个表情里包含了多少种意思,但是他知道这个表情足够精彩,足够让他研究一辈子的。
看完这场戏,余橙有一种感悟,女人的皱纹在镜头下真的很美。
下场后,何晶从余橙身边走过,脖子里赫然有他昨天送的银坠子月牙。
余橙惊喜了地嗷~了一声,何晶已经走出去了,但可能也听到了某只崇拜她的哈士奇的叫声,转过头,“和今天的戏很配。”
刚才那场戏叫做“我的月亮”。这些场次名字听说都是文化人汪导取的,又装逼,又有一种史诗感,代表了汗王预知到自己要死,前来和他心爱的女人诀别,尽管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害怕和憎恨多于爱,但是他死在她的怀里,就算不瞑目,也是死得其所了。
汪导在摄影机里把刚才的镜头看了好多遍,一直在欣赏江流和何晶对话的那个片段,余橙也跟着去看了。
果不其然,月亮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
在汪导的镜头语言里,月光和落日是意指爱情的。落日代表余烬,是薛白和祁崖之间的爱情。在这部影片以火为神的哲学里,野火烧不尽,燃烧就意味着永恒。
与之相反,月光代表消亡。太阳如果失去光辉,月亮也将永远暗淡。有些爱情带着屈辱和凌虐,它的方向必将以血腥来结束。
汪导声音微微发颤,“这场诀别戏,真好……就这三句台词,够了,足够了……”
紧接着第二场,是汗王五个儿子集体审何晶,并且将她杀死的戏。何晶在拍之前,把脖子上戴的月牙坠子拿下来,塞到余橙怀里,“待会儿动作大,别给弄丢了,你先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