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誉点头:“如你所见,我抽烟,泡酒吧,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好学生。”
俞白听到陈非誉这样说,不由得有点担忧:“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要不要……”
“不是呢。”陈非誉弯着嘴角笑得很甜,笑意里却不带一点真心,“我没有什么学习压力,俞哥,别讲我,讲讲你,讲讲方老师”
俞白问陈非誉:“你是想从我的悲惨遭遇里,获得一点异化了的幸吗”
对陈非誉来说,是,也不完全是。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俞白本身的好奇,已经超过了其他的一切。
陈非誉不是一个窥私欲旺盛的人,但自从在附中门口的出租屋里,第一次遇到俞总和俞白的争执时,陈非誉就开始对俞白好奇了。
“我得想想怎么说。”
俞白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也不是一个擅长倾诉的人。
尽管他有一个贫乏冗长、毫无意趣的故事,故事外的人不会懂,但故事里的人,是真真切切的难过。
“方知竹是我爸的现任妻子。”
酒精、迷幻的灯光、喧闹的人声,都是非常好的吐真剂。酒吧真是一个好地方,在这里可以戴上面具,尽情地把那些复杂的、消极的、多余的情绪释放出来。
“嗯。”陈非誉应了一声,鼓励俞白继续说下去。
俞白开始喝他今天晚上的第三杯酒,不再是陈非誉递给他的,他自己选了那杯颜色最淡的马提尼martini。
“方知竹和俞维明是大学时期的恋人,虽然在毕业后,两人分手了,但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破镜重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桩美事。”
“我妈在八年前去世,她福气薄,得了鼻咽癌,发现的晚,在一段很痛苦的治疗后,还是走了。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很不懂事,没有什么关于‘生’和‘死’的概念,不明白为什么说妈妈‘死’了,就没有妈妈了。直到后来有一天,在语文课本里看到祥林嫂哭他的儿子阿毛,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明白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残忍的事情。”
“死亡是永远不可挽回的失去。”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妈妈。”
陈非誉的记性很好,他记得《祝福》里的祥林嫂。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
陈非誉忽然就不想听俞白剖开心肺,再讲他的故事了――他是不可能从俞白的悲惨里获得一丝异化了的幸。
但俞白的洪水开了个闸门,就只能全泄出来。
“方知竹在我妈死的第二年就和俞维明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就天雷勾了地火,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连第二年的清明都还没到,俞维明就牵着个女人跟我说,我要有个弟弟妹妹了。”
“我当时就觉得要疯了。”
“然后我就搬出去住了,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只要我不想从俞维明那里获得一点父爱或者其他什么关于家庭的温暖,就没有什么不好了。我其实很羡慕俞维明和方知竹的女儿,她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有很多很多的人爱她。”
“我呢,俞维明记不住我的生日,没关系,俞维明记不住我的家长会,也没什么。既然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不要来搭理我就好了,明明……明明也没有人在乎的。俞维明不想当我爸,难道我就想要他这个爸爸吗”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今天离开附中的时候,我仔细想了又想,竟然找不到一点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就这样消失了,也没有人会难过的。”
陈非誉站起来,他俯身靠近俞白,隔了张桌子,他伸手轻轻擦去俞白眼角的眼泪。
他的指腹很温暖,轻轻抚过俞白的眼尾,把眼泪抹掉了,手也没有拿开。
“不会。”陈非誉的头贴着俞白,两个人的姿势亲密的过分,“我跟你讲个秘密吧。其实也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我一直是过农历生日的,农历的日子算法和公历不一样,身份证上的生日只是那一年的日期,不是我真正的生日。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真正的生日了。”
“他们都以为我是下周六的生日,其实不是的,我的生日是今天,没有一个人记得,没有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