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电话,俞白都能感觉到方知竹的慌乱。
方老师平常多轻声慢气的人,这会儿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在抖,好像要努力压抑,才能藏住喉咙里的哽咽声。
“老俞已经进手术室了,你……你快点回来。”
剩下的话,方知竹不愿意说,也不敢说。
俞白挂了电话,有一瞬间觉得不真实。
路灯在他眼里变成了两圈重影,一地的纪念品四处散着,变成了无声的讽刺。
这里的路是陌生的路,山是陌生的山,他对长白山的遥远又有了重新的认识,几千公里,那么多个经纬度,意味着他想回到岳市,需要漫长的时间。
陈非誉做好了晚饭,见俞白久久没有回来,下楼出门寻找。
他在路灯下捡到了俞白。
他的少年蹲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纪念品中间,靠着灯柱,身体蜷缩在一起,像一只流浪的大猫。
陈非誉吓了一跳,他飞奔过去,扶住俞白,焦急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看!”
俞白抬头,认出了陈非誉。
他反握住陈非誉的手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张开了嘴:“俞总……出车祸了,我要回岳市。”
陈非誉脸色也变了,他扶起俞白,替他一个个捡起人参糕、蓝莓糕、刺五加茶、椴树蜜和礼盒装的人参。
“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回岳市。”陈非誉比俞白要理智太多,他一手牵着俞白,一手提着那堆满满都是心意的礼物,重新回到酒店。
“我来收拾东西,你吃点晚饭。”
俞白原本是个对食物充满热情的人,这会儿实在什么都吃不下,他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收拾,我现在吃不下。”
陈非誉没有勉强俞白,两个人迅速把行李归置好,去酒店退了房。
陈非誉原本订的是四天的酒店,还预约了长白山温泉,但这些现在都只能变成还未来得及体验的遗憾。
陈非誉朝前台小姐说了抱歉,并且拜托她:“能麻烦您替我们安排一辆去白山机场的车吗,我们还需要查询一下最快飞岳市的航班。”
“好的,您稍等。白山现在没有直飞岳市的航班,最近的是飞到大连,再从大连转机。”
陈非誉拿出他和俞白的身份证:“麻烦您替我定两张机票,谢谢。”
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非誉和俞白很快买好了两张回岳市的机票,他们直接坐车去机场。
汽车飞快驶离,度假小镇童话一样的灯光逐渐在身后消失,他们进入漆黑国道公路。
路灯不够明亮,周遭没有人家,白日里在阳光下斑斓婆娑的树木,到了晚上都变得阴森可怖。
他们好像进到了一片黑暗的泥沼里。
俞白紧张地一直在反复查看手机,陈非誉察觉到他的不安,把手覆到俞白的手背,轻轻捏了捏:“没事的。”
俞白看向陈非誉,眼睛里头闪过很多东西,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
陈非誉把车窗按下去了些,夏季的夜风吹了进来,拂乱少年的鬓角:“别担心,我们凌晨两点多就能回到岳市,转机到大连很方便。”
俞白嗫嚅着嘴,迟疑着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俞白没说对不起什么,但陈非誉知道俞白的意思。
对不起没能和你去泡温泉看星星,对不起不能再和你去长白山北坡说一遍喜欢你,对不起不能再到长春的陈阿姨东北家常菜馆吃一顿小鸡炖蘑菇。
对不起,让你期待了很久的旅行,这样仓惶又狼狈的草草结束。
陈非誉的手搭上俞白的肩膀,他低着头在俞白耳边温柔地说:“没有对不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那些星星温泉,浪漫的东西可以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就好。”
可俞白现在一点也不好。
太奇怪了。
俞白现在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里,他一面觉得来自方知竹的那通电话是假的,没有什么车祸,俞总现在肯定正在开会,或是在赶着去开会的路上。
但同时,俞白又无比清醒地感到恐惧,他知道那是真的,俞总出车祸了,俞总快要不好了。
俞白仿佛胸膛前被勒了一根绳子,将他的两片肺叶绑在了一起,要不然,为什么喘气这么艰难,又这么痛苦
他说不出话来,和陈非誉的一句对不起,一句谢谢,用光俞白所有力气。
唯一的慰藉,是陈非誉还在身边。
冷静的、理智的、喜欢着他的陈非誉,还陪在他身边。
陈非誉是俞白的浮木。
两个人下车后直奔值机台,机场这会儿人特别多,人工值机台排了长长的队伍,他们又撞上了旅行团,但这一次,和来松江河的时候碰到旅行团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在旅行团后面办值机是最痛苦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带团的导游能一次拿出多少张身份证来。
陈非誉把行李箱交给俞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工作人员帮忙。”
他们的飞机距离起飞还有不到四十分钟,机场规定,起飞前三十分钟不能办理值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非誉通过紧急通道取到了机票,然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朝俞白在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