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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父!不是恋外祖父!

一行人在府卫护送之下穿过一片白沙滩,面前巨湖无垠。

湖边赑屃驮负八尺石碑,汪洋恣肆“一刹海”三个行草大字。一旁落款,竟是当今鼎治帝,登基元年亲笔所题。

古来北方少水,惯常称大湖为海。这种叫法,起先让深衣这个生于大洋之上的人颇不习惯。但是比起不习惯,这个一刹海,更让她心有余悸。

前夜,她初探靖国府,不料府邸极大,夜起浓雾,她误入白沙阵,险些命丧一刹海。

回头望去,一地细白石英沙,好似积雪皑皑,金色阳光下烁烁生辉,仿佛菩提净土。

可外人谁会想到这片白沙之下,机关密布、杀机四伏

船行水上,如人在画中。

时下正值初春,冰雪初融,一望无际的澄碧水面清平如镜,与天相接。

白云在水,飞鸟与鱼相戏。

古刹钟声庄严,响遏行云。

湖心一苑,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白日里的一刹海,竟是如此琉璃般的清透世界。

仿佛前夜根本不曾妖雾弥漫、煞气重重。

那陌少,为何不住前面府邸,而是住在这里

好生邪门。

这个靖国府里,到处是秘密。

紧跟着老太君、萧夫人、徐嬷嬷、环儿等一行进了湖心苑,只觉得其中静得吓人。

地上杂草丛生,大多是野生的艾叶青蒿,浓烈苦香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

湖心苑呈一个“回”字形结构,环儿指点了陌少所在的房间,一行人尚未进去,“啪”的一声爆响,一个药碗摔在门板上,破碎瓷片和黑色药汤四下飞溅。

“滚!”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在地上,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孽种!看清楚老身是谁!”

房中一片死寂,忽起的咳嗽撕心裂肺,伴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

这咳嗽声让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

若非曾被伤及肺腑,又遭寒邪入内,不该是这样声音。

那日见到的人,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明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过重伤的迹象

她想象中的洪水猛兽、暴君恶魔,竟是个病歪歪的药篓子

陌少住的房间朝北,初春时节的阳光本是极好,却半点洒不进来。屋中阴暗清冷得像一间监狱。

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再无他物。

空中牵着几根粗大绳索,不知是作何用,衬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境。

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白麻纸,却不见笔墨砚台。

没有椅子,所有人只能站着。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来就是陌少了。

道袍素色无文。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袄,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阵一阵地发抖。

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桌面,积成小小一洼水泊。

枕在头下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不似一般男子骨节粗壮,反而匀称秀美。

似是听见众人进屋,他手掌按着桌子,极其费力地撑身抬头。

深衣大吃一惊。

这个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宝林寺见到的莫家大公子!

天朝讲究礼仪,无论男女均需束发。

这陌少偏生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一身白锦。缚一条二指宽的蓝绣抹额。

左鬓发丝下,依稀可见一枚精细繁复银制耳饰,镂刻着扬翅凤鸟,流云般的凤尾高高勾上耳廓。

一张脸生得竟是精致如画。明显正发着高烧,削瘦面颊晕染赤霞,胜似桃花。唇极薄,若噙铅丹。嘴角缕缕殷红血迹,煞是刺目。

若非他方才发声,说是个女人,深衣也会相信。

不妖娆,不冶艳,只是美。

俨然是颠倒众生的色相。

可这样一副色相,却因着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傀儡。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浓密长睫颤了颤又落下去,在青黑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莫名让深衣心窝搐痛了一下。

似乎听什么人提起过这样的面相——镜花水月,蒲柳易凋;福薄命浅,半生多舛。生在女子身上,是祸水红颜;生在男人身上,是薄幸儿郎。

深衣内力在身,耳力极好,隐约听见徐嬷嬷极低声向萧夫人啐了句:

“和那贱人一样的狐媚子,一身臊气!”

老太君不动声色打量了陌少一番,目生厌恶,开口就是斥责:“这么多年罚你在此地思过,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虐死丫鬟,在我朝是犯王法的大罪!若非看你是莫家的血脉,早将你乱棒打死,以免毁了莫家百年声誉!”

老太君越说越是激动,萧夫人忙上去帮她顺气。老太君缓了口气,又道:

“你整日价要死不活的,我们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从军,光宗耀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个儿给你最后一个通房丫头,你须老老实实收了。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老身不会给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陌少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气力似乎都只在和身体上痛苦对抗。单薄身躯摇摇欲坠,额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指指甲在桌面上刻下深深印痕。

老太君道:“既然病得这么厉害,怎么给药也不喝”

旁边环儿呈上一碗汤药在陌少桌上。

陌少没有睁眼。

老太君忽的厉声道:“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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