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闻言住了手,蹙眉诧异道:“紫川郡主早已和莫云荪订婚,见我做甚么”
邵四爷道:“属下亦不知晓。大少爷请速速更衣,勿要让王爷和郡主久等。”
深衣心想,山外更有一山高。这回来的,可当真是两个大人物。
人所周知,女帝当年铁血雄风,灭北齐,收东吴,一统四方。开国有三名大将居功至伟,随后俱都功成身退,一个英年早逝,另两个虽封王侯,却远离庙堂之高,释手兵权。晏江侯袁洬便是后二者之一,当年自请退居西蜀,整顿川滇一带土司流官,后被追敕王爵,加恩世袭罔替。今日来的晏江王爷和紫川郡主,当是他的孙辈。
天朝开国以来以军功封爵,赐异姓王者,不过三家;而能够世袭罔替、无需降爵承袭的,却又只有开国勋臣靖海王和晏江王两家。所以这晏江王爷地位非凡,便是如今赫赫威名的靖国府,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倘是莫七伯人在府中,定是要亲自恭迎的。
深衣听娘亲说,自袁洬之后的两代晏江王,一直隐居西南,不干军务国政,是真正的逍遥王爷。而袁洬当年与莫家老爵爷曾并肩御敌,私交甚好。袁、莫两家郡主和公子结亲,也委实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这回过来,大约就是要先认认人脸儿了
这回有邵四爷盯着,深衣只得充好丫头的角色,紧随着陌少进屋更衣。陌少不知是没气力还是也不愿在邵四爷面前露馅儿,白着一张脸任由深衣帮他脱下暗色外衫,换上月白锦衣、束了玉带。
深衣帮他梳发。那一头墨发温软顺滑,和他的性子截然不同。深衣道:“我帮你束起来可好”
陌少干巴巴道:“不好。”
深衣无言,决定先斩后奏。将他发在颈后拢起来时,却被他反手疾如闪电般地一打——语气不善道:“我说了不好!”
深衣撇撇嘴,拿他无法。然而方才拢发的那惊鸿一瞥,见到他后颈上似乎有一小片青黑之色。他出手太快,没能看太清楚。深衣心想可能是块疤痕或者胎记什么的,他觉得难看,所以故意留发遮住,再加上身有残缺,所以也不愿下人帮他洗浴。这人心思太敏感,自己虽不嫁他,但或许在的时候,可以帮他解解心结
深衣帮他缅发时,额际鬓边,触手一片冷湿,只得拿了袱巾擦拭。他闭着眼任她摆弄,呼吸时轻时重。
“可是很疼”
他其实真不该过去,在这苑中施针灸治,方能弛缓疼痛。
他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是场小雨。”
话虽这般说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却不知从何处拈了几根细短的毫针出来,针尖锐如蚊虻口喙,隔着衣服捻刺进了腿上的几处穴位。
“走罢。”他睁眼道。
深衣此前在药房看过了不少针经医书,大略知道了灵枢九针是怎么一回事。此时他用毫针刺穴,乃是缓释经络痹痛,但也只解得一时之苦。
她究竟是不懂医,不知道如何助他,只得拿了块干净帕子在袖中,将他推了出去。
重檐歇山的雄浑楼宇一望连绵,如丝春雨中愈显其峻拔陡峭,气势非凡。苍松古柏郁郁苍苍,森森然耸入云霄。
深衣只觉这靖国府威严是够威严,但为免太过古板无趣。偌大府中,不见一枝俏丽春花。如今正是碧柳如烟、百花烂漫季节,可这三春好景十分,靖国府中不沾半寸。
深衣撑了把大大的青油纸伞,在邵四爷的带领下沿着水磨石径将陌少推入前府。
雨打纸伞清声飒飒,陌少一路过去,不语一字。
愈往前走,丫鬟婆子之类的下人便愈发多了起来。只只眼睛,都往陌少和深衣二人身上看,相互交头接耳。
深衣只觉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眼色异样得紧,有不敢置信、有鄙夷、有憎恶,甚至还夹杂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红。
有几个声音大的,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让深衣听了个清清楚楚——
“嗬……几年没见,这病秧子还活着。”
“你看那样子,没几天日子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狐狸精生的,还想和大公子夺嫡子之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是,琯儿那时都是大公子的女人了,他竟还不要脸地做出那种龌龊事来,打断腿就是活该!”
……
深衣听她们越说越是难听,低头看向陌少,他却一脸苍淡,看不透是什么情绪。
“……别看这个丫头小不伶仃的,也没什么姿色,可是去了才一两天就爬上了人家的床!”
“不错,这丫头来了有个把月了吧,还好端端的,之前哪个丫头不是一个月不到就寻死觅活地要走”
“嘁,你们当年是没看到,陌大少爷当年整个都被打得稀烂,人都只差一口气就死了去。谁知道如今还行不行……”
“说不定这丫头床上功夫有一套。就算不行,也能服侍得人家开心,自然就得宠了。”
深衣听到这里已然暴怒,额上青筋跳得厉害,只差挥手猛抽她们几个嘴巴子。却又见两个看起来身份甚高的嬷嬷颤巍巍彳亍了过来,一个压低了声音同旁边一个说:
“今天这事儿恐怕不小。那紫川郡主是家中长女,老王爷和王妃都已经亡故,如今袭爵的小王爷是她弟弟,对她事事都让着几分。前两天本是晏江王爷出面来议紫川郡主的婚事,谁知紫川郡主听说了和她结亲的是大公子而不是陌少,竟自己闹上府来了!果然是久在西南蛮夷之地居住的女子,这般的不要女儿家的脸面!”
深衣心中一跳,陌少
这紫川郡主想嫁的人竟是陌少
她一低头,才发现陌少竟也是一脸茫然惊讶,微微地侧了头,似是在听两个嬷嬷接下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