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走三更, 人走四更。
顾重锦看着天上的月亮, 算着时间。
一旁的李淙阳好奇道“顾道长, 你说那些鬼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走, 偏挑这里有人的方向”
顾重锦解释“鬼容易迷路,在不熟悉的地方, 会走那些人类概念上的路,或沿着天生形成的大道, 或者循着人气, 走人走出来的小道。这山间荒僻, 无路可寻,他们就往人间借道来了。”
李淙阳和他身边的一些村里大小伙子,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至于到底是恍然大悟了什么, 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村民们为了阴兵的事,忍痛贡献出了一只公鸡,一些米。
当初被鬼子盯上, 他们家家都被鬼子三光, 现在的一点身家都是被顾道长救下来后, 从鬼子身上扒拉回来的, 至于鬼子带不走的都被原地毁灭了。
虽然阴兵过境的事不去看不去理会的话,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要防着的就是小孩子睡梦中丢了魂,以及之后一段时间内附近阴气过重,可能会让人生病的事。
但是这个年代没有小病。只要被病魔找上, 都有可能会致命,更何况他们避祸于山中,什么都缺,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现在这个时间,村长已经带着村民们暂避,只留下一些大小伙子给顾重锦使唤。
伤还没好的李淙阳听说了之后也要留下,本来他阴气重顾重锦是不想要他,但他是个军人,而且还上阵杀过敌,又比在场的小伙子都适合,顾重锦就将他也留了下来。
李淙阳倒是比村里的大小伙子们胆子都大,不但不像其他人那么害怕,反而有精力找顾重锦追问些阴兵和鬼怪的事。
顾重锦见因为李淙阳插话,分散了周围几人的注意力,让他们也没那么害怕了,就耐心地和他聊了几句。
这年头兵荒马乱什么都缺,别说摆案的东西了,连之前给李淙阳用的朱砂黄符都是他身上最后几张了,顾重锦只得白天的时候冒险去了趟几十里外鬼子们把守的一个小城,带了些东西回来,勉强摆好了香案。
香案摆在驻地外不远,正好挡着前方来人。
没过多久,不用顾重锦警告,李淙阳就有所预感地闭上了嘴,就见不远处的山间,肉眼可见之下忽悠悠亮起了火光来,一团团的火光仿佛活物一样跳动着,雾气在其中夹杂隐现,一出现,那火光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那些鬼火时不时会消失,然后再出现的时候,就会前进一大段距离,忽闪忽闪地,不断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过来。
李淙阳头皮发麻,觉得就是让自己上阵打小鬼子,都比来这守坛轻松,至于那村里的十来个大小伙子,有胆子不大的甚至发起抖来。
“来了。”顾重锦在村民驻地外五米处一个较为宽阔地方,划了一个十字,“铁柱狗蛋,你们对山间比较熟悉,带两个人从这个方向并排往山外走,走出一条路来。”
被叫名的铁柱和狗蛋猛地一哆嗦,害怕地结巴道“道、道长,那些鬼不会追着我们跑吧”
顾重锦往他们每人手上系上一条红绳道“不用怕,我给你们每人系上一条红绳辟邪,你们且往前走,走到出了山林,走出一条出去的道路来,就赶紧回来,记得回来的时候绕远一点,并且用鸡毛掸子把你们刚开始回头时候的脚印扫掉,扫个三丈远差不多就行了,时间充裕的话就扫九丈。”
铁柱和狗蛋咽了口口水后点点头。
虽然害怕,但是也不敢不听顾道长的话,毕竟他们的命都是顾道长救的,这种时候他们不出面挡在前头,总不带让村里的老弱妇孺出面。
很快,铁柱和狗蛋带着俩个或半年,沿着顾重锦划出十字的一个方向往前跑去,按顾重锦的交代,并排往前跑去。
李淙阳看得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些什么,又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间,还是闭上了嘴。
眼看着阴兵们越来越近,李淙阳等人已经渐渐能听到马鸣和脚步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咽了口口水躲到了顾重锦身后。
很快,顾重锦提起那只被黑布系住了头的公鸡,那公鸡刚要叫,就被顾重锦咔擦一下拧断了脖子,听得李淙阳几人脖子一凉。
顾重锦看向李淙阳,将手中还未死透的公鸡塞到了李淙阳的手里“你拿着,站在最前头。”
李淙阳骤然被塞了只鸡,头皮发麻地按着道长吩咐站在最前头。
他手中那只被拧断了脖子的公鸡,还在挣扎,鸡喉咙里还隐隐发出咕咕咯咯的闷响,将死未死,衬着前方那越来越明显的马蹄和行军声,越发显得阴森恐怖,之前快被鬼子打死的时候李淙阳都没有害怕过,现在却也不禁有那么点手软腿软。
鸡鸣一声分生死,公鸡是经常和阴阳两道打交道的,古代的时候,阳间人靠鸡鸣报时起床,而阴间的则是靠鸡鸣报时休息。
不过现在的情况,想要单靠鸡鸣骗过一整个阴兵军队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他们只是用公鸡来和阴兵们打个招呼,公鸡将死未死的鸡咛声穿透阴阳,即可以提醒阴兵们他们的存在,又不会引起阴兵们的过分敌视。
李淙阳本身军队出身,似乎官职还不小,有些军威,再带着一些村中的大小伙子站在那里,大家都是军人,自然也好说话一点。
所以军人用鸡咛和阴兵打招呼,有种双方都要从此处过,彼此行个方便的潜规则在。
不过现在顾重锦也不是单单为了让阴兵们给他们行个方便,而是要让他们绕道而行,这就更麻烦了一点。
还有个危险就是,他们如今要应付的不是单纯的地府阴差,而是一群逗留在人间可能还想着要打仗的军魂,万一被误认为是其敌对,那就不妙了
“咯咯咯”被黑布蒙着头的公鸡还在闷闷地叫着。
轱辘辘
哒哒哒
阴兵军队行军的马蹄和车轱辘声,也在众人耳边环绕。
李淙阳和几个村里大小伙子们浑身紧绷,李淙阳还记得之前那几个鬼子的下场,不敢猛盯着眼前的阴兵看,只看着他们的脚下,但是那一双双似乎并没有完全落地的脚,也让人惊恐不已。
“咯咯咯”
轱辘辘
哒哒哒。
终于,眼前的阴兵军队,终于在那越来越含糊的鸡咛声中停了下来。
只是停下后的阴兵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排排一队队地站在众人眼前,更是让人恐怖。
“唰”
顾重锦立刻一把白米洒在供桌上,同时口念咒诀闭眼用了些灵力,下一刻,李淙阳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把白米落在供桌上下,变成了一大堆的食物,什么鸡鸭鱼肉,什么烤猪烤羊,满满堆了一桌不说,还有更多放不下的在供桌前摆了一地。
这么多的食物乍然出现在眼前,油光红亮的,几个整日清汤寡水的村里大小伙子,光是看了一眼就差点流出口水来,李淙阳比他们好一点,但是也没好多少,尤其那刚刚被顾重锦摆在桌案上的清水,竟还隐隐传出一股酒香来,更是诱人馋虫。
一般的野鬼若是看到这个场面,早就不管不顾上前抢食,然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地给人行点方便,但是他们眼前的到底是阴兵,军容整齐,哪怕被顾重锦用食物引诱,也没有失态乱了军容阵队,仍然停在那儿没动。
顾重锦敬了杯酒“各位军士,我们有任务要在这里驻扎,让不得路,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另择道走。”
说着,顾重锦一张符纸点燃了自己眼前的四根香,而后轰地扔在了之前布置好的纸钱堆里,纸钱在刚刚顾重锦划出的那个十字位置燃烧起来,四根香上升起的烟雾袅袅冉冉往上飘着,但在顾重锦捏诀的手势一压后,顿时如同被风吹着一样,开始往东北方向飘,就是铁柱他们离开的方向,烟雾一路飘过,刚刚铁柱他们留下的通往林外的脚印,在黑暗中逐一亮了起来。
发光的脚印从顾重锦划的那个十字处延伸出去,仿佛形成了另一条往林外的道路,眼看着也是阴兵们要走的方向,仿佛只是在大道边上给他们辟出了一条小道。
只是这条道路明显窄了很多,对这个庞大的阴兵队伍来说,有些过于拥挤。
那些阴兵还是没有动,空洞的目光幽幽地仿佛在望着顾重锦他们,又仿佛没有。
李淙阳等人越来越心惊胆寒,连顾重锦都开始有些忐忑。
那只半死的鸡还在咯咯地闷叫着,但是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了,气氛似乎有些不妙起来。
他们怎么不动呢
这又是食物又是银钱的,按说做得也算到位了。
难不成是因为道路太过狭窄,惹怒了这些阴兵
李淙阳等人想要问又不敢问,顾重锦也思索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在这时,顾重锦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落在他们几人身上,和普通的阴兵们不同,那道视线给顾重锦带来的压力更大些。
而后,一声马鸣声从队伍中传来,随即整个阴兵队伍里的鬼马们都跟着叫了起来,前头那些目光空洞的阴兵们也有了反应。
顾重锦等人顿时提起了心,然而下一刻,顾重锦就看到自己眼前那些对峙的阴兵们动了起来,他们没有朝着顾重锦他们挡住的方向继续前进,而是改道朝顾重锦划出十字那里拐弯,朝着铁柱他们踩出的小路走去,似乎是同意了顾重锦他们之前的请求。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再次回复到刚刚。
阴兵们不再理会顾重锦他们,兀自赶着自己的路,不知要去往何方。
随着阴兵们的经过,空气在迅速地降温,仿佛有一股冷空气刮过,顾重锦刚刚用法术摆出的那一片飨食,正在飞速地消失着,包括顾重锦燃起的那一堆纸钱,也眨眼间燃烧殆尽。
见到这个情况,顾重锦松了一口气。
李淙阳他们浑身冷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阴兵们的队伍很长,而顾重锦重新为他们开辟的小道比较窄,这使得这个队伍变得更细长,通过的速度也更慢。
李淙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就是昨天追杀他的那几个鬼子,昨晚被阴兵们带走,然而如今似乎阴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滥竽充数,摘掉了他们的脑袋,扔在了一个被推拉着的车驾上,那个车架上人头垒着人头,几乎垒成了一个两三米高的大坟包,最上头的,就是昨晚追着李淙阳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