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地喘着气,细长的丹凤眼半睁半闭,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洞窟外传来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
的大洞仍在,不过腐肉已被鲜血浸透,血团之中,新鲜的嫩|肉已初初冒头。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泛着一点异样的红晕,是干涸已久的肌肤乍然充血之后呈现出的病态。
“不打了?”魏凉冷冷问道。
王卫之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凉身上。
片刻后,他“砰”一下,单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凉还没说话,便见王卫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声音沉着镇定,远远喊道“既然剑君未看出我是魔身,还没来得及动手斩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报了仇再说!”
林啾“……”敢情这小子一路都强压着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凉演哪。
谁也没说要斩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娱自乐。
魏凉薄唇刚一动,便见王卫之像是出笼的野兔一样,嗖一下窜没影了。
“随他去吧。”魏凉声线凉薄,唇角露出讽笑,“傻子。”
林啾摇头叹息。她召出琉璃剑,发现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喂食了。养剑灵貌似很烧钱的样子。”
魏凉揉了揉她的脑袋。
……
王卫之在风中疾掠。
虽然依旧是原本的身躯,但体内这一身魔血却是炼化了无数怨念,且吞噬了祭渊之后的至强之血。
这样的力量,换作人修的话,应当已是剑君级了。
“真不该告诉魏凉我是魔……嗤,他都没看出来,我干嘛要告诉他……”
“嗯……他对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瞒着他倒是显得我不够君子。”
“也无所谓!反正小爷又不是打不过他,只不过他于我有恩,我不愿和他动真格的罢了!”
“王传恩……小爷来了!”
王卫之一路叨逼叨,却没有发现,其实自己的眉眼之间,已是稳重的青年神色。双眉微微蹙着,眉心隆起一个小小的“川”字。
他下意识地在掩饰,在抗拒,他不想让这些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掠过一处凡间小镇时,王卫之的目光,忽然便是一凝。
四周环着青山,镇中有清溪蜿蜒,溪上架着小石桥,几个女子正挽着袖,在溪边浣纱。
王卫之心脏骤停,胸中涌起了无尽的杀|欲。
撕碎她们……让鲜血染红整条溪水……体内的剧痛便会得到缓解……渴望……最深层的渴望……
王卫之狠狠骂了两句脏话,艰难地将视线从脚下的小镇移动远山之间。
一群飞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振翅从林间飞出。
王卫之的喉头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他艰难无比地吸着气,强行按捺下飞掠过去将这一群鸟撕碎的冲|动。
做魔,真的好难……
纵然在荒川秘境中已深有体会,但此刻的感受却更加直观而实在。若荒川秘境中的嗜血之痛算作隔靴搔痒,那此刻的感受无异于刮骨疗毒。
他的眼前,浮现了黄银月的脸。
那个女人,嘴角永远挂着浅笑,用水一样的目光望着王阳焰,或者自己。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便湿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撑着这样一具魔躯,那般温柔地注视着一个人。
人。
“啊啊啊啊——”
泪水在半空肆意横飞,他挥舞着衣袖,震散了一片又一片的云。
等等。
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重重抽搐了两下。
林秋,她不是可以替魔族解除痛苦吗?碧波潭边,自己还
腆着脸,向她讨了一个救治黄银月的承诺……
林秋可以驱除魔翳!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自讨苦吃?
王卫之一阵牙疼。
他急急转身,飞掠回寂魔岭。
寂魔岭中,早已没了魏凉和林啾的踪影。
一群怨力幽姬围了上来,呲牙咧嘴。王卫之被自己干的蠢事气得纵声大笑,他手中凝出一柄血剑,“哗哗唰唰”,把寂魔岭上的幽姬清巢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林秋你在哪里——”
此刻,魏凉带着林啾,正泡在一处黄雾氤氲的天然温泉池中。
她神魂受创,禁不住剧烈动荡,是以他只是温柔地将她环在身前,撩起热水,仔细替她清洗一根根发丝。
从那满是血腥之地出来,虽然身上不曾沾染到血海中的污血,但那些气味却无孔不入,早已糊了一头一脸。
就像是吃完麻辣火锅一样,身上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被他弄得懒懒的,身体在热汤中半浮半沉,闭着眼,任他倒饬。
“你护着王卫之,是因为他是荒川的后人吗?”她闲闲地问道。
“是。”不等她再问,魏凉便主动答道,“秦无川是荒川独子,他与元配夫人生了一子,便是秦云奚。而那个令秦无川身染魔翳的魔族女,离开他身边时,亦是怀有身孕。产得一女,便是黄银月。”
“啊……”林啾迷迷糊糊地感慨,“难怪人家都说魔主看上了黄银月。”
“不是。”魏凉正经地答道,“我对荒川作出承诺,便是言出法随,身陷因果。照拂黄银月,只是因为应下了荒川。”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脸色,道“黄银月对我,亦无其他念头。我救过她的性命,而她,也只是与王阳焰相识之后,求过我一次。”
林啾蓦地睁开了眼“原来如此。”
魏凉微微挑眉“嗯?”
林啾恍然“难怪王阳焰与王卫之都没有染上魔翳,原来是你帮了他们。”
魏凉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垂目打量着她,发现她的脸上当真是一丝醋意也无。
“嗯。”魏凉道,“我替黄银月,将体内的魔翳都封印在颅脑。”
“啊……”林啾轻轻吸气,“那她岂不是每日头痛得要死?”
“她愿意。”魏凉道,“她极爱王阳焰。我帮她,亦是为了成全她与王阳焰。”
他不动声色地撇清。
林啾想起共情画面之中黄银月死时的惨状,眼眶忽然便湿了。
“你没来得及救。”
“嗯。”魏凉道,“她含怨而逝,受因果之力反噬,我亦是受了重创。前往碧波潭途中,便遇上了……卓晋。”
林啾知道,那就是剑君与魔主险些同归于尽的一战。
她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寒,蓦地转身,直直望进他的眼中,急切道“那,若是今日王卫之也枉死,你是不是也要被反噬?”
“是啊。”魏凉目光温柔,“啾儿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幸好她没有放弃!
王卫之这么重要,魏凉却没有告诉她,他只对她说,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要是她放弃了呢?要不是恰好她的剑中住着荒川呢?
今日,他是不是又要和祭渊同归于尽一回?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切,当真只是针对王卫之一家吗?会不会……其实目标是你?”
“本就是我。”魏凉唇角浮起淡笑,“啾儿,不用怕,那些人无法来到这里,只能在暗中使些魑魅手段。
你的夫君不会死,永远,不会。”
她还想问,他却十分及时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渡入丝丝清凉的气息,助她抚平神魂上的伤痛。
林啾又一次被吻得七荤八素。每每她强行凝聚了神智,想起还有问题没有问清楚时,他便会强势地夺走她的所有注意力,令她不得不应和着他,陷入最美妙的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她肿了唇,迷迷糊糊地被他揽在了身前。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他的背上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他力扛千钧,却那般风轻云淡地、漫不经心地,向她走来。
“魏凉……”她低低呢喃。
“夫人,”他的嗓音再一次哑了,“现在不可以,不要诱|惑我。”
他抱着她踏出了热汤池,替她换上一件晚霞色的柔软长裙。他自己则穿上一件纯黑的袍子,像是黑夜正在等待拥抱晚霞。
林啾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恨恨地瞪着他。
谁诱|惑他了?
二人返回千歧关。
千歧关内外,依旧密密麻麻聚满了魔人。
虽然魏凉与林啾已离开了很久,但这里依旧鸦雀无声,每个魔人都老老实实地蹲着。显然,魏凉积威甚重。
只见那个被插了队的魔人依旧可怜巴巴地蹲在圆台子上,双手托着腮,脊背躬成一只虾米,双眼望天,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见到林啾和魏凉回来,他的眼睛里突突往外冒红心,拦都拦不住。
林啾神魂受创,无法再召出小莲。
她挽了挽衣袖,将手伸向魔人的脑袋。
这魔人也是惨,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吧,突然被插了队。插队还不说,什么姓王的人修出事,圣主一跑就跑没影了好几天,真是愁得他头都秃了。
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林啾回来,而且没有要让人插队的意思……
终于,终于轮到自己了!魔人两只眼睛里不由得“哗啦啦”就开始淌泪,忍不住嘴贱道“太好咧,圣主不用那个小的莲花,叫旁人插队咧。真是太好咧!”
太好了?
魏凉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抬脚一踹,便将这个倒霉孩子踹到了队列末尾。
魔人“……”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凉哥保下秦云奚一缕残魂让他心甘情愿复归天地,主要是为了自己不被因果反噬。
套路,都是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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