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行,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司机踩下油门,汽车驶出卷烟厂大门。
赵祝升静静地站着,等车影远得都看不见后,才转身看向阮苏。
“好久不见。”
二人去到附近街上的饭店,要了一间包厢。
幽静的包厢里,他们隔桌对视,中间是一束百合花。
“你长大了很多。”阮苏说。
赵祝升道“你也是,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他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强烈的目光不加任何遮掩,让阮苏情不自禁摸了摸肩膀,笑着转移话题。
“你们当初去了哪儿?我回寒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我在找你。”
阮苏叹了口气,“那时我被荣闲音抓走了,关了好久,很不容易才逃出来,想跟你们汇合的,却发现一个都找不到了。”
赵祝升眼神很心疼,“后来呢?”
“寒城已经被烧毁,我一分钱也没了,周围又老是在打战,就想来晋城找活干,起码先活下去再说。可是走了很多天才走去瑞城买到车票,半路上火车路被炸坏了,我们只好下车步行,不巧碰见了逃荒的人,把行李给抢走了。”
赵祝升心中一紧,“你怎么办?”
阮苏想到张婶,眼神很温暖。
“我遇到一对很好的母女,靠她们的帮助才活下来。可惜已经没钱买票,周周转转好几年,今年才抵达晋城。”
赵祝升闻言表情变得懊恼。
“若我当时一直留在那里等你就好了。”
阮苏问“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晋城的,还当上卷烟厂经理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晋城有个远房叔叔过得还不错。”
“是说过。”
“那个叔叔就是商元良。”
阮苏惊讶地看着他。
他自嘲道“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个叔叔,但是不知道他生意做得如此大。我父亲你也知道,是个安于享乐的人,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就满足了,没想过要跟他重新攀关系。当时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都想一死了之了,想来想去还是要活着,于是来晋城投奔他。”
他顿了顿,回想着那段时光,缓缓说道“他倒是收留了我,但是没有打算重用我。最初我在一个毛巾厂当仓管,后来又调到销售点当销售员,经过许多事,今年才当上这个经理。”
阮苏看着面前这个显而易见变得成熟的男人,想起多年前那位吊儿郎当,鲜衣怒马的小少爷,心中滋味难以言喻,笑了笑道“你本不必经历这么多辛苦。”
赵祝升却有着自己的看法,端起红酒杯喝了口。
“人生没有什么必不必要的,我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并非从那时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长长短短几十年,有人从贫到富,就有人从富到贫。我倒有些庆幸自己经历了那些磨难,否则当战火烧到寒城时,我要么死在炮弹下,要么家破人亡后流落街头,绝对不会像今天一样,有东山再起的勇气。”
阮苏意外地看着他,“你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赵祝升端着酒杯没说话,眼底酝酿着红酒一般的深意。
气氛突然间让人感到尴尬,阮苏清了清嗓子,问“你到晋城来了,那小曼呢?她还好吗?”
他摇头,“我不清楚。”
“你们当初不是在一起吗?”
“逃出来以后我们就分头去找你了,我没有找到,所以没有再去见她。”
阮苏啊了一声,“所以你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吗?唉……”
赵祝升道“我在意的是你,想找的也是你,为什么要管她?”
他的话理直气壮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阮苏回想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的确不会认识小曼,对小曼的生死也不需承担任何责任。
可她不一样啊,小曼与她情同姐妹,这么多年生死不明,叫她如何放得下心?
她垂眸想了想,“你知道寒城近些年情况怎样吗?要是可以,我想找机会回去找找她。”
赵祝升眼神冷淡,“外面到处都在打战,只有晋城的情况还算安全,你冒冒然然出去就是送死。但是只要留着命,就总有相见的机会。”
阮苏无法反驳,同时也做不到抛下安安音音孤身去寒城,越想越心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祝升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
重逢后的她变了。
从又小又瘦的小美人变成了肤白高挑的大美人,她以前总穿得花花绿绿,不戴点珍珠钻石就不出门。眼前的她只穿一件简单的黑旗袍,绒布面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的光泽,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如雪,脸上未施脂粉,却明艳得叫人过目不忘。
阮苏放下杯子,赵祝升起身亲自为她倒满第二杯,坐下后问“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晋城发展?那你不要留在总公司了,我申请把你调过来,待在我身边吧,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阮苏摇摇头,“不。”
赵祝升眸光一暗,“你有其他打算?”
阮苏抬头看着他,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久别重逢太激动,把心底的目标说了出来。
“我以后要去找林清。”
“林清?当年那个赵凯旋的参谋官吗?找他做什么?”
阮苏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事与他无关,转移话题道“你既然在商元良手下做了那么久的事,肯定很了解他吧?”
谁知他不上当,起身走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严肃地问“你是不是为了段瑞金的死去找他?”
阮苏没说话。
“那你可太傻了!他现在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去找他?赵凯旋死后将士粮草地盘都归了他,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翻译,跑上门送死吗?”
阮苏道“我现在是翻译,不代表一辈子是翻译。”
赵祝升愣了半天,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想借商元良的力,让他帮你对付林清?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凭商元良的作风,哪怕你将来真的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也不可能为了你去得罪一个大军阀,甚至与他为敌!”
阮苏抽出手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还用试吗?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大总统,谁敢去要他的命?”
他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把推门而入准备上菜的伙计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饭还没吃,阮苏已失去胃口,提起包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
“等改天我们都冷静一些再聊吧。”
走到伙计面前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抱住她。
赵祝升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声音近乎央求。
“你别走,这几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每次一想到你可能已经死了,我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苏苏,别走,让我多看看你……”
伙计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看见这幅画面,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阮苏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去,赵祝升则抬头骂“看什么看?滚。”
伙计耸耸肩走了,赵祝升将阮苏拖回包厢,认认真真扶着她的肩膀。
“你不要走,只要你还活着,做什么我都不阻拦,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不要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让自己陷入险境。”
阮苏咬着嘴唇,苦涩地笑了声。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我必须去做,不然我没脸面对他的孩子。”
赵祝升身躯一震,难以理解她的话。
“什么孩子?”
阮苏抬起头,清晰直白地说
“我生了他的孩子,两个,一男一女,已经三岁了。”
赵祝升神色骤变,松开手连连后退,摇着头。
“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为了不让我管你,所以故意编这种谎话来骗我?”
阮苏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你要是不信,跟我去看。”
乘坐赵祝升的汽车,二人穿过半个城市来到阮苏租住的小院子。
在路上时赵祝升始终不肯相信她的话,认定她是在骗自己。可是下车后,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旁边过,阮苏顺手买了两根糖葫芦的举动让他心脏一沉,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汽车开不进去,停在大路边。阮苏带着他穿过几条小巷子,停在一扇院门外。
里面有小孩的嬉笑声传出,清脆甜美,偶尔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赵祝升远远地看着那扇门,竟是不敢过去。
阮苏抬手敲门,保姆隔着门问是谁。
她微笑道“是我呀李婶,今天有事先回来了。”
保姆确认无误打开门,阮苏还没来得及走进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就欢快地飞奔出来,双双抱住她的腿。
“娘……”音音嗅到了糖葫芦的气味,甜甜地喊她。
安安抬起头,看见后面还站着个陌生男人,警惕地拽了拽阮苏的袖子。
“娘,人。”
阮苏转身冲赵祝升招手,后者迟疑地走过去。
“介绍一下,这是安安,这是音音。安安音音,这位是阿升叔叔。”
“阿升叔叔……”音音奶声奶气地重复她的称呼,歪着头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对方。
在这一刻,赵祝升竟有转身跑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