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则缓缓走到阮苏面前,似笑非笑,“三年前,荣闲音的尸首被人发现在一个农家杂院里,与他死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戏子,二人皆是中枪身亡,却没有找到枪在何处。根据当地人流传出来的说法,他是被自己囚禁的一名女子所杀害,而当时段瑞金的五姨太不知去向。”
他虽然没有身在现场,甚至根本没有见过他所说的这些人,却把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
阮苏不得不佩服他,好奇地问“良爷既然已经知道,打算怎么办?把我交给林清?”
商元良哈哈大笑,引得黑猫都回头看了眼。
“阮小姐真会说笑,如今你是我的翻译,他与我八竿子打不着,何必巴巴地送过去。”
“那……多谢良爷?”
商元良收住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阮小姐,我这人不爱钱不好赌,生平就一个爱好——求才若渴,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阮苏笑不出来,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我先下去了,希望能给良爷带来好消息。”
商元良点点头,不再看她,冲着黑猫伸出手,嘴中亲热地喊着“宝贝儿”。
阮苏为他关了门,快步下楼。路过一楼时似乎看到了孙老六,没心情搭理他,径自走出两条街,才做贼似的,在一家包子铺门口停下来。
天气不热,可她大汗淋漓,发丝杂乱地黏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商元良的笑容。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连喘气都得把握着分寸,生怕对方话里有话,将她引入那万劫不复的陷阱里去。
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呆在他身边为他做事吗?
商元良蛊惑般的话语在脑中回荡,让她无法痛下决心来放弃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
包子铺伙计好奇地看着她,“小姐,小姐,您要买包子吗?我们已经打烊了。”
阮苏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走掉。
第二天,她去找了那位王姓分销商。
对方全名王四全,干得是开赌场的勾当,因为赌徒大多烟不离嘴,于是为了增加收入,他很早以前就开始与安丰合作,直接从他们这里拿货,卖给赌徒们。
他的生意原本做得很不错,财大气粗,手下养着一帮打手看管赌场,道上的人遇见了得尊称他一声全老大。
可惜半年前,一位高管子弟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来他这里赌博,连赌三天欠下十几万的赌债,对家没有认出来他,为了收到赌债砍了他两根手指当订金。
那少爷鬼哭狼嚎血渍呼啦地回家后,第二天晋城警察出动,在局长的带领下,把王四全的赌场给一锅端了。
他四处走关系,想把自己的饭碗捞出来,但是无人敢卖他面子。
眼看饭都要吃不起了,王四全不得不放下身份,游荡在各大赌场间,成为一名“流动供货商”,卷烟、雪茄、洋酒、甚至鸦片都能从他这儿买得到。但凡赚了点钱就赶紧拿去赌,企图赢一笔大的,东山再起。
偏偏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生意做得不顺利,时常被人举报。赌运也不佳,投入多少都是打水漂,渐渐地连货款都给不起了,光安丰这里他就欠了好几千块。
阮苏打听到了他今日的所在,位于一家叫老西门的小赌坊。她来到那赌场门口,看着乌烟瘴气的里面不想进去,便想了个法子——报警说王四全欠债不还,拜托警察把他抓了出来。
她并不指望着那些警察能帮她把钱要出来,但是借他们的手段,她不用进赌场,在警察局里看到了王四全。
王四全是个高大的山东汉子,因这半年来的失意瘦成了一只大刀螂,且对警局充满憎恨,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阮苏走到他面前,他眼睛微微一亮,听完她的身份后又把脸瞥向一边,冷哼了一声。
阮苏平静地说“王老板,我知道你最近手头周转不灵,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算闹到总统面前去也是这个理,否则不必坐在这里了。”
王四全也不知听没在听,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卷烟打算抽,被警察劈手夺走扔进了垃圾桶。
阮苏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王老板,你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知道人在社会上混,不管开赌场也好做生意也罢,最讲究的就是个信誉,有信誉别人才肯跟你合作。一家独大的人除非去当土匪,做刀口舔血的买卖,否则是赚不到钱的。你若是没了钱,只要信誉在,有朋友,大家拉你一把你也就起来了。可若是连信誉都失去……就算你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谁信你呢?”
他抬起头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讥嘲。
“你这女人,讲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莫非以前是当律师的?”
阮苏道“大道理并非打官司才用得着,人活在世也得讲道理。我若是你,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货款还上,晋城的供货商都知道你是个欠债不还的了,等你卖完手头那些货,谁还肯放货给你?”
王四全无所谓地抖了抖二郎腿。
“你不是我,你要是我就该知道我已经倾家荡产,什么东山再起?什么从头再来?都是狗屁。我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拿去,没本事啊……你天天报警抓我也可以,横竖我没钱吃饭,来这里喝两口稀粥,也算一顿饭了。”
阮苏看着他这副模样,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那你就慢慢喝粥吧。”
说完转身走出了警察局。
街上人来人往,她心情烦乱,见旁边有家咖啡厅,进去要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
刚才她已经问过警察了,说是这种欠债不还的人他们也没办法,关可以关着,又不能总关着白养他,一般也就是关个三四天就放出来了。
那王四全估计就是笃定她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如此嚣张。
不过看他这破衣烂衫的模样,真的能还出钱吗?
要是实在一毛都拿不出了,自己逼他逼得有什么意思。
阮苏正想着,桌边的玻璃窗突然被人敲响。她抬头一看,看见了赵祝升的脸。
阳光灿烂,他皮肤白皙,头发与眉眼都是漆黑的,映在玻璃上简直像一张明星画片。
他冲她微笑了下,做了个手势,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阮苏点点头,没过多久,“画片”就坐在了她面前。
“一杯咖啡,三份糖,谢谢。”
赵祝升对洋人侍者说。
侍者退下,阮苏忍不住笑。
他有点生气,“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长得像个大人,口味还是小孩子。”
小小的一杯咖啡要加三份糖,何不直接去喝糖水?
赵祝升撇撇嘴,“我是不喜欢咖啡的苦味的,要吃苦干脆喝中药,这种味道有什么好呢?巴掌大的杯子,还得坐下来慢慢喝。”
他说话时无意识地撅着嘴,显得很稚气,那一瞬间,阮苏恍惚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寒城。
明亮富丽的咖啡厅,光可鉴人的小银勺,衣着整齐的侍者,与从窗外投进来的灿烂阳光,还有桌上那盆盛开的小甘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苦难在此地无法立足。
但她又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寒城。
寒城洋人罕见,侍者绝不会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寒城最好的车是荣闲音的庞蒂克,而这里的大街上各种豪车在飞驰。
寒城娱乐之地就那么多,走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人。晋城犹如一片汪洋,她是融入汪洋中的一滴墨水,无论多么的格格不入,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阮苏垂着眼帘,捏着银勺在咖啡里搅了搅,问“你怎么会来?”
赵祝升回去苦想了一晚上,做出一个决定,想告诉她。于是上午去了总公司,却得知她出来做事了,便一路找了过来。
看着她眉眼间淡淡的烦恼,他情不自禁把那个决定咽了回去,改口说
“我过来处理点公事,正好看见你,就进来坐坐。你呢,你为什么来?”
阮苏没有隐瞒,把自己的任务告诉了他,说完便问“你在晋城也呆了三年,认识这个王四全吗?他现在还有没有还款的能力?”
赵祝升谈起正事,脸上的稚气消失,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没见过,倒是听说过。先前厂里也有个经理老去他那儿赌博,还偷货款去赌,被发现后开除了。我跟他聊过几次,听说王四全是从外地来的,刚来时仗着力气大肯卖命跟着帮派混,后来自立门户,还算有胆识,可惜走偏路。”
既然是个有脑子的人,干着开赌场那样的事,会不给自己提前留后路吗?
阮苏有些怀疑。
赵祝升道“你遇到了麻烦吗?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
“他是硬骨头,但晋城里有的是比他更硬的。”
阮苏点点头,冲他招手,“来。”
他以为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赞同,倾身把脑袋伸过去。
阮苏拍西瓜似的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发出清脆声响。
赵祝升连忙缩头,捂着脑袋很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不是鲁智深,充什么梁山好汉?”阮苏训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别动不动就以恶制恶。要是被抓进局子里还好,可要是缺个胳膊少条腿,让我养你一辈子啊?”
赵祝升被她说得耳根发红,却忍不住幻想起自己残疾后她贴身照顾的画面。
如果他真的为她而死,她会铭记他一辈子吗?在她心中的地位会比段瑞金更高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几乎蠢蠢欲动了,偏偏这时阮苏说“这件事我有解决的办法了,你不要插手。”
赵祝升啊了一声,沮丧地看着她。
他模样实在俊秀又可爱,阮苏忍不住伸出手,揉乱了他的七分头。
赵祝升握住她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柔嫩匀称,饱满圆润的指甲透出淡淡的粉色,晶莹剔透得像个艺术品。
他克制着自己亲吻她手指的冲动,用那双小狗似的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等你处理完这件事了,可以去我住得地方做客吗?我有个惊喜想给你看。”
“惊喜?是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
三年时间如云烟过境,不留痕迹,他期待地看着她,相貌蜕变成熟了,内里依然是那个热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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