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 衙门前院摆上特制的银柜, 加钤司府印信, 用州县封条封上,为八月起至十一月结束的征税做准备。
宏煜近来不知为何喜怒无常, 每次意儿与他谈论公事, 总见不到好脸色, 相比以前更加苛刻严厉。
那日坐堂她也在,有一桩田土官司,原告的状子已受理,被告乃城中乡绅李老爷, 今日遣自家讼师来衙门投递诉状。
那状子呈上去, 宏煜刚打开,脸色霎时阴沉无比。意儿定定观察, 原来那状词内竟夹了一张显贵名帖,想来李老爷意在提醒知县大人, 他有后台,不是谁都得罪的起,要识相。
堂下讼师依仗权势, 也不把县官放在眼里,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笑看着上座。
宏煜素来极少动用刑罚, 对乡宦绅士一向维持客气, 谁知这日却动了肝火, 丝毫不留情面, 厉声斥责此讼状不合文体,虚夸浮词,当下拔了签,将那讼师杖打二十,并把状子和名帖扔还,叫他滚回去重写。
意儿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晚夕梁珏过来闲坐,说是谈笑消遣,其实想和宋敏待一会儿。意儿怕冷场,自然陪坐。
“知县大人最近心情不佳,咱们底下人都不敢大声出气了。”宋敏笑道。
“他有个朋友过世了。”梁珏仓促瞥了意儿一眼,喃喃道“再加上其他不顺心的事儿。”
宋敏给大家斟茶,问“怎么说”
“邵杨你们可认识”梁珏道“人没了,这几年胡乱糟蹋,家底也挥霍干净,都靠朋友接济,宏煜听到出事儿,让人送银子回去办丧,给他修坟。朋友一场,不能亲送一程,总觉得遗憾。”
“邵杨,邵子期那位声名赫赫的青年画家”宋敏咋舌,摇头叹道“听闻北有陆墙,南有邵杨,其山水画恣意奔放,浑茫浩瀚,备受名流追崇。”
梁珏点头“是他。”
意儿道“我听说他近几年性情大变,为人十分癫狂,传闻是为了一个女子,此话是真是假”
梁珏道“确有其事,那个女人名叫雅雅,原是他身边的丫鬟。”
意儿等了会儿“然后呢”
梁珏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宏煜在后园子等你,我差点忘了。”
意儿愣怔,语气下意识带几分责怪“你怎么不早说”
“”
她不再陪聊,趁着阿照洗澡还没出来,执灯前往后花园赴约。
夜凉如水,心想他等久了定要甩脸子,于是脚步加快,绕过长廊,见宏煜席居池边凉亭,疏影横斜,雕漆矮几上摆了酒,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席上,手握折扇,懒散轻摇。
亭前一对黑漆灯台,意儿脱了木屐,搁下绛纱灯,走到他身旁坐下。
“嘶”
没想到碰着他胳膊,他低头看了看,眉宇微蹙。
“怎么了”意儿问。
“方才被野猫抓了。”
闻言她撩开袖子定神打量,果然两道红痕。
“好好的,它抓你作甚”
“见幼猫可爱,想摸一摸,谁知它爹妈冲了过来。”
意儿好笑道“让你乱摸。”
又说“要不回去上点儿药”
“没事,”宏煜伸伸懒腰,随口道“也不怎么疼,若非你莽撞的话。”
意儿心想这也怪我
郁闷着正要躺下,却见席上只有一个枕头,并未准备她的。依照素日的脾气,定要挤兑两句,然想起他今早对人动刑的样子,心里莫名犯怵,于是默不吭声就这么躺下。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意儿心不在焉,皱眉四下张望,身子往他这边挤。
宏煜转头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有虫子。”
“点了香,哪儿来的虫子”他张开胳膊让她躲到自己怀里“有也是你自己招的。”
意儿认真回答“正是,信期来了容易招蚊子。”
宏煜冷笑“你一来半个月,也不怕血崩啊。”
意儿尴尬扯扯嘴角,嘟囔道“这次是真的来了。”
宏煜没吭声,她清咳两下,转开话头“方才梁珏聊到邵子期。”
“嗯。”
“还有雅雅。”
“你想问什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