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夫妻早已分院而居,他如今大多时间都住在梨香院,靠东北角的院子,宽敞清净。贾史氏住主院荣禧堂,偶尔贾代善会过去用个膳,同贾史氏商议些事情,留宿基本就很少了。
就算有留宿,也不会有进一步的沟通交流。毕竟还是那些年轻貌美皮肤紧致的小妾更好交流一些。
梨香院的书房是个里外两间的套间,里间靠窗的位置设有书案笔墨等物,书案对面墙上挂着一副李公麟的名画虎,笔墨精湛、气势恢宏。
西面和北面整整两面墙的嵌入式书架,至上而下摆满了各种书籍,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其中更夹杂着一些难得的一些孤本、珍品。
单论这一屋子的书,价值就无法估量。可惜绝大多数也都是陈列在架子上落灰罢了。
贾家虽然以武兴家,但贾代善却迫切地希望能够转换门厅,太平盛世已经没有武将的用武之地了。可惜他家里没有能念书的儿子,家族里出了个举人还是隔壁兄长家的崽。
贾代善心塞地表示就算是装点门面,也要装出个高大上的姿态来,儿子这一辈不行,那就由孙子辈来吧。
外间厅里摆着三对酸枝木雕花椅,呈品字形摆放,两个椅子中间配一个方几,放置茶碟杯盘等物。
此时厅里的气氛很压抑。坐在上方的贾代善也不说话,只虎着脸喝茶。
贾赦和贾敬兄弟俩对视了一样,均没有从对方眼里找到答案,只默默地看着对面正忙的贾政发呆。
只听一会咔嚓一声,一会咔嚓一声,很快一盘子的松子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堆壳子和一蝶子白胖胖的松子仁,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
贾政让丫鬟拿两个稍小的碟子,将松子仁一分为二,拿了一份让保全送去荣禧堂孝敬他娘,特意叮嘱不能一次吃太多,免得上头。
看着剩下的一碟,贾政想了想便将这一碟松子仁摆在了贾代善面前,笑着说“儿子平日里让老爷费心了,今儿个亲手拨碟松仁给老爷,借花献佛,聊表下孝心,希望老爷莫嫌弃才好。”
贾代善看着那碟子松子仁颇为感慨,虽然剥个松仁也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可他心里依然觉得挺窝心,至少这个儿子心里还是有他这个老子的他特意忽略了贾政先孝敬贾史氏的事实。
看着二儿子一个一个地剥了半个时辰,最后一个没吃全分给了爹娘。事虽小却很让他动容,至少大儿子贾赦却从来不曾亲手为他做过什么,甚至连杯茶都没有亲手倒过。
虽说家里仆妇丫鬟一大群,用不着当主子的亲自动手,可这心里受用的感觉是真不同。当爹娘的谁又能抗拒得了这种来自子女的暖心行为贾代善心里对二儿子满意了几分。总算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还是心存孝心的。
贾赦敏感地感觉到老爷对贾政态度的改变,瞪了贾政一眼,暗骂一声“马屁精”。心中有几分紧张,贾政已经抢走了母亲的关怀爱护,难道如今又要来抢老爷对他的看重吗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从小被娇惯到大的贾赦认定贾政抢了属于他的东西,却从来没想过感情都是相互的,没有付出又哪来的回报他凭什么就该天经地义地拥有一切
贾政对他的判断就是又熊又自私。所以不止贾赦讨厌二弟,贾政也同样厌烦他这个兄长。只是他比较内敛,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老爷,今儿个唤我们前来,是有事吩咐”贾赦开口询问,想将老爷的注意力从贾政那转移开。
“嗯,是有些事。敬哥儿,听你上峰说你近期总是无故请假,可有此事”
贾敬心里一惊,没想到因为这事被二叔点名,心里有点打鼓。他打小就怕这位亲二叔,比怕他爹更甚。也许是小时候被修理怕了,留了阴影。
那时候,大哥贾敷早夭,他爹娘膝下只剩他一根独苗,娇惯的无法无天。闯祸了他爹娘也不舍得狠管,然后他二叔就从天而降,将他拎到演武场里狠狠地操练了一番,又将他扔到书房,请了夫子教他读书,责令他不好好读书就滚去习武。为了不再受皮肉之苦,这才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十余载。
苍天有眼,最后终于让他考了个进士功名。
他在心里暗戳戳地没少腹诽,他二叔那时候之所以盯上他,可能是因为满腔父爱无处宣泄吧。毕竟那时候赦大弟弟还是个只会啃脚丫子的小屁孩,根本操练不起来啊
不过后来贾赦大了以后因有老太太护着,过的可比他当初潇洒自在多了,即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没头悬梁锥刺股。这巨大的差距让贾敬心里的怨念更深了,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心疼是吧
心里活动丰富的他面上丝毫不显,只乖乖地低头承认“回二叔话,确有此事。”
“你苦读圣贤十几载,一朝考中进士。承蒙皇恩浩荡,圣上钦点你为翰林院编修,又恩准你降等承袭了二等威武将军的爵位。只要你恪尽职守,用心办差,日后必会稳步高升,报效朝廷,光宗耀祖。如今你又何故做这般姿态”
越说,贾代善越是怒不可遏,拍得方几啪啪作响。进士是那么好考的吗勋贵人家出个会读书的容易吗好不容易考中了,又入了翰林,眼见着前途一片光明,这拎不清的傻侄子却不知为何闹腾起来。
贾敬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慢慢说起原由。原来他是在翰林院别人排挤孤立了,上峰不给他安排工作,只那么凉着他,还各种理由搪塞着。同僚之间更是无人理会他,偶尔说上几句也尽是敷衍鄙夷,更不屑与他为伍。
翰林院里就职的官员大多出身清流,凭真才实学说话。来自权贵世家又不擅交际处理人情世故的贾敬就被冷暴力对待了。
虽然贾敬是靠自己本事考中的进士,名次却有些靠后。他能入翰林院却实打实是蒙受祖荫的。单这一点就足够那些清流官员羡慕嫉妒恨了。大家心里一边不屑,一边又嫉妒着,于是贾敬就倒霉了。
察觉到被排挤,贾敬不想着如何解决,只一味地地选择逃避问题,负面情绪不断地累积,甚至让他生出了辞官的念头。
贾代善沉默了,朝堂上的是非纷争他了解的门清,也相信贾敬说的属实。心里气愤不已又有些怒其不争,气愤的是翰林院那些穷酸腐们如此不给荣宁两府面子,就这么明晃晃地打脸。
也气愤贾敬自己不争气,可他也多少了解些贾敬的秉性,确实也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圆滑之人,更放不下身段脸面去巴结迎合上峰,可不就僵持住了么
贾赦这时开口提议道“要不走动一二调换个部门”
还没说完就看见他老子拿眼等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悻悻地闭嘴。
还换个部门,当朝廷你家开的想换个部门就换个部门。凭什么就凭你脸比较大脸皮比较厚吗还走动一二,让圣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贾政估计圣上也许会这么想啧,我都看在你爹你祖父的面上格外提拔你了,结果你还能把铁饭碗搞掉了。掉了就掉了吧,你却还想着抢别人的碗。想的那么美你咋不上天呢你个无德又无能的渣渣,给我滚回家吃自己吧
兀自脑补的贾政就乐出了声,毫不意外地迎来了三双怒瞪的眼睛。
“咳咳,要不,外放试试”贾政插了句嘴,给了个意见。
贾代善眼睛一亮,对啊朝堂上就是这样,往里进难,往外走却容易得多。在地方上更容易做出一番成绩,有了业绩,考评优秀,何愁不能快速升迁总比在翰林院里当孙子般苦熬却知什么时候熬出头的好。
贾敬内心是拒绝的,毕竟外放为官又哪里有待在京城舒服惬意。不过他也知道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忤逆不得他二叔,又不想继续在翰林院受气。除非他能不管不顾地辞官,不过他真没那个胆子,他怕圣上削他,要是再连累到府里就不好了。
在心里自我安慰着,也许外放为地方官还没那么糟,至少脑袋顶上没那么多人管着他,比较自由。他还有更多时间研究他最新挖掘的兴趣爱好。
最近得了几本有意思的书,有游方志、丹道详解、周易参同契和抱朴子,都是关于道教和炼丹术之类的古书,新奇有趣至极,简直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里的东西可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