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雁过留声, 人过留名, 就连风刮过也会留下尘埃。
可葫芦巷里那个小院里的人和事儿, 却未曾在贾珠心头残留一丝痕迹, 好似烈阳炙烤下的水滴,悄无声息就蒸发了个一干二净。
贾政将后续收尾事儿交给兴儿旺儿去处理,一则是懒得沾手那些破烂事儿, 再则也是想看看那俩小子对事儿的应急反应, 是否足够机警圆滑, 周到妥帖。
兴儿旺儿作为贾珠的贴身常随, 是否俱备处理好贾珠身边各类突发事件的能力。若是过不了他的考验, 那还是早日换人为好, 免得关键时候拖后腿。
每年春季朝堂上都会出现各处官员调动, 有一批外放地方为官的名额。
贾政打算让贾珠出去历练几年,多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 经些风雨, 开拓一下眼界,增长些见识, 一味地闭门造车是做不出成绩的,养在温室大棚里的娇花, 柔弱易折,太不耐造,一个稍有些心机的女人就能轻易给他放躺,说出去实在让人汗颜。
贾政瞟了一眼面前规规矩矩躬身垂头等待吩咐的兴儿旺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漫不经心地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永久保守秘密,知道是什么人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立在堂下的两人忍不住心里一颤,冷汗一层层爬上了后脊梁,小腿也不禁有些抖。
不过说是腿抖,倒也没谁因此而站立不住软倒在地,这一点倒是让贾政颇为满意。
兴儿先上前一步跪倒,请求道“奴才请求将功赎罪,请老爷给奴才一次表现的机会。”
他自然知道这世上唯有死人才能做到缄口不言,保守秘密,二老爷若想捏死他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即便身为蝼蚁,也有求生的,他想活着,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做才能让二老爷满意。
旺儿见状也忙跟着跪倒,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和兴儿态度一致。
贾政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同他们多说,只丢下了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真章。”便挥手让他俩退下了。
李纨收到李母传来的口信,得知心头大患已除,心情难得地好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明朗许多。
竟亲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袜给怀了孕的连城送去,又将自己当年怀胎生产的经验细细地说给连城主仆听,一时间两妯娌相处融洽,气氛非常和谐美好,连带着二房其他人对李纨的感官都好了不少。
贾珠看着李纨的笑颜,难得的有了一丝恍惚,记忆中那个手撑油伞驻足桥边的姑娘,脸上那抹清雅如兰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渐渐地同眼前的人儿合二为一。
待细细看去,又觉有些不同之处,眼前的这双黑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下沉浮,让人越发瞧不真,看不透。
贾环用手肘拐了贾珠一下,笑着调侃道“我说二哥,发什么呆呢二嫂人可都出去了,怎么,一会儿不见,如隔三天这黏糊劲儿弟弟也是甘拜下风,佩服,佩服啊”
贾环的性子有些大咧咧,平日多喜外府外跑,后宅中除了连城能得他几分关注,兄弟姐妹间的那些事儿他压根就没兴趣知道,有人讲他都不乐意听,更别说是已经成家兄长的房里事儿。
因此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家二哥二嫂之间的龌蹉,且不合已久,才这般口没遮拦地打趣贾珠。
贾珠苦笑,无言反驳贾环,却难得地自我审视了一番。
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他的胸襟心眼是不是太狭窄了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曾经银蝶母子的事儿无论谁对谁错也已经过去多时,曾经再大的愤怒气恼如今也该消弭的差不多少,再揪着不放,甚至为此伤了夫妻情分,就有些过了,更不符兴家旺族之道。
初八这日,府里难得没有宴请,各处独自用膳。
傍晚时分,贾珠刚一踏进倚兰居,李纨的大丫鬟素月就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二爷回来啦,晚上老太太那边不设宴,奶奶特意备了桌席面,想着一家三口聚一聚,这会儿荀少爷已经到了,就等二爷您了。”
贾珠心中一喜,正愁找不到借口过去搭话,梯子就递到了眼前。
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嗓子,使劲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沉声道“嗯,前面带路,正好爷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李纨没想到贾珠真会来,见到人时还有些怔愣,见贾荀给贾珠请安,便也起身福了一礼,展颜一笑道“爷来了,快请上座。”
转头吩咐碧云道“去将那坛梨花白拿来,给爷烫上,天气冷,喝凉酒伤身。”
又对一旁的素月道“你去洗个热帕子,给二爷擦擦手脸舒缓一下,等下就让人传菜开席,时候不早了,爷和荀儿想必也饿了。”
贾荀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炕上,手肘拄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将丫鬟们指挥得团团转的亲娘,又看看旁边一脸温和受用的亲爹,眼眉弯弯,白嫩的小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
他好喜欢这种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温暖场面,也许这顿家常便饭就是他在这个大年里收到的最好礼物。
贾珠净了手,拉着李纨上炕坐好,又抓着李纨的手摩挲了几下,笑着道“二奶奶辛苦了,今儿个同为夫喝上几杯,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李纨的心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疼,有些酸,有些欣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一齐涌上了心头,一时间可谓是百味陈杂,滋味莫名。
贾珠亲手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贾荀倒了小半杯,举起酒杯,略有些感慨道“过往是非如烟散,不如怜取眼前人,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如此缘分,合该珍惜,你我今日借此杯中酒化干戈为玉帛,往后人生好生孝顺长辈,养育子女,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可好”
李纨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眼角也泛起了一丝红色,看着眼前那张写满真诚的脸,语带哽咽,重重地点头道“好”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有说有笑有酸亦有甜,最后三口人竟都有些酒气上头。
晚上贾珠自然而然地歇在了正房,红烛缭绕,一夜挥汗如雨,竟有些久别胜新婚的架势。
一时孟浪一时爽,爽过之后火葬场。
乐极生悲也不过如此,贾珠用劲过猛扭了腰,第二日竟起不来身,下不了床,羞愤欲死的他还愣是不让请大夫,更是拒绝去看来探病的兄弟们那揶揄调笑的小眼神,羞也臊也,真真是丢大脸了
最后还是王氏见不得儿子受罪,让人请了府医过来,又是扎针又是推拿,然后又糊了一层厚厚的膏药,这才慢慢有了起色。
卧床养腰的这几日,贾珠两口子每日黏糊在一起,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感情也日渐升温,隐隐有种回到当年新婚时期的甜蜜感觉。
倚兰院的这一景儿,最高兴莫过于贾荀,其次便是贾政夫妻。
看着儿子的小家终于恢复了温馨甜蜜,做爹娘的心里也是老怀大慰,心情好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