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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7 章

他跟桓凌现挤在正房内他爹的办公室,进门就能拿卷子,方便得很。但不等他转身,右手教室的大门便被人推开,桓凌从中走出,留下满屋静静低头书写的乖巧学生。

乖得让所有做过西席、教过子弟的御史都忍不住叹息。

桓老师是其中唯一一个习以为常的其实不光女学生,男学生在他面前也没有哪个敢淘气的。譬如科考名次比他高,真实年龄比他大,绝不该服气他做师兄的宋时,在他面前也都是乖乖地叫师兄的。

就是宋师弟偶尔爱自称一句“宋叔叔”“宋老师”,那也是他们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情趣罢了。

桓凌先出来见过父亲大人,又跟同僚打了个罗圈揖,目光在空中掠过一圈,落到宋时脸上便不再挪动。他嘴角绽出个浅浅的笑容,当着宋老爷的面公然朝宋时挨了挨,长臂伸出,将一叠从教室带出来的讲义和卷子递给张御史。

“方才我在屋内听见诸位说话,就捎出来一套讲义,师弟不必特地去取了。”

他比宋时谦虚,绝口不提自己编书的功劳,只说“这原是我师弟前几年给汉中学院弄的教材改的。其中集了许多域外学者千锤百炼得出的函数公式,套入数字就能解题,十分方便。不是我自夸,此法比测圆海镜术数九章等大家之作中讲的还更简易精准。”

几何是他们做工业设计的基础,汉中经济学院教得极严格了。不过京里这些学生年纪太小,他们开设这门课程时是做过修改,降低了难度的。

张御史代众人接过讲义,稍看了一眼,便看出其与平常容圆术的不同算法简洁许多,又添了些他还不懂的“正弦”“余切”之类新鲜词。

这群御史多年不沾数学,甚至有读小学时就不好生学九章的,看着圆中密密麻麻的分割线和交点就觉着头晕,不由惊讶“这么小的女孩儿能看得懂这个这连男学生也不易学通吧依我看这倒该是读书人学的,女孩儿只在后宅算算家计,就像宋三元那样教些加减乘除也就罢了。”

宋三元好好儿地站着,突然被人点名,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爹却是觉着儿子做的事业被人贬低了,比他的反应还大,重重一拍巴掌,说道“女孩儿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学这难题了那一屋的女学生,懂得比读书人还多哩我从前也教过学生,也没见哪个比这些女学生听话好学的”

那御史不过是随口说句话,却没想到被主人当场驳斥,顿时涨得脸皮绛红。

宋时这个主人不能看他爹和客人吵起来,连忙拉偏架“爹爹不要着急,看你喊得嗓子都劈了,我先给你倒杯热水喝。”

他拉着老父回房喝万能的热水,桓凌便主动站出来替他安抚这班同僚,劝他们下次别再说这种话。

女学生怎么就只能在后宅算算帐,只用学加减乘除了

他师弟在汉中开女学院却不是为了教太太小姐们读些闲书,而是为了教出有技术、能干活的人才的

“只闻以成败论英雄,哪有以男女论英雄的女子虽不入朝为官,还不能在家里办工坊、开买卖么且不说我们在地方上见过多少能支应门庭,养活一班工人、文人的女商人、女主编,只看那院里的学生,懂的都比我十二三的时候多多了。”

他二十二三时都还没学过平面几何,这些小学生才十来岁就学得这么深,将来再学学立体几何、代数、物理之类,说不定都能替朝廷建城池、修河工了呢。

做河务也是很好的。

当年他初到武平,头一件事就是和时官儿一起冒着大雨领人修补河堤。

那时在漫天大雨里,踏着有些松软下陷的河堤,鼻间只闻着腥苦的土气。可当他穿着老羊皮的救生衣走到堤上,遥看着雷光雨柱间模糊了身影的、同样穿着充气羊皮衣的师弟,便莫名生出一种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的感觉,从背后抓住他的那一刻就仿佛抓住了半生心念所托。

他神游出去不知几千里,被人咳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脸上犹带着他们看不懂的笑容,随口安慰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但得传道,何必问传的是男是女,学生学得之后用他做官还是做别的我们回京未久,没有别的学生,故先只教这处学院里的孩子们,往后若有别人肯跟我们学,自然也是要教的。”

他虽然态度亲和,实际上却是紧站着他岳父的立场,嫌弃同僚不会说话。

不过在这宋家办的“三元女书院”里,当着满院宋家人和女学生,没人敢揭穿此项,只有一个张御史捧着他的平面几何版测圆海镜,满心激动地问他“将来桓兄也要将这修过的书印出来,教导天下学生么”

自当如此。

他学的东西都是几百年后的读书人们一代代慷慨授与后人的。他有幸从时官儿学到这些,自然也要效法时官儿和那些学者、大家的胸怀气魄,将他会的也都教给后来人。

万一他写的这些东西能叫那些本该写出这些的人看见、学会,再点拨他们写出些更高深的东西,那也挺有趣的。

日子过久了,他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宋时的趣味。

桓凌轻轻一笑,将同僚送出门外,欣欣然回去教他的书,传他的情,讨好他的家长,浑身上下透着“无官一身轻”“情场得意”的气息。

然而学院大门之外,他的前同僚们却捧着书、含着泪,替他伤心感叹“桓大人做这门亲,可是受委屈了。他原是个随手便弹劾皇亲国戚、当朝一品的佥都御史,如今竟是听宋家老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全无自己的意思了”

又有人叹道“他做人契兄的,难免受些委屈罢。”

咳,都是福建的风气不好,讲什么契兄契弟,将个顶天立地的御史教成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

众人当中又有位福建出身的御史,听着同僚说这话便不高兴,冷哼一声“福建风气哪里不好你们京里倒不爱结契兄弟,可也没听说哪家能有桓御史这样给爹面子的新人。”

虽然那个“公”字含含糊糊地不曾出口,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再想想自家京城的媳妇儿、福建的媳妇儿、苏州的媳妇儿、松江的媳妇儿

咦,宋三元真是有福气。

不过反过来想想,桓大人能得宋三元这么个肯陪他辞官,为他前程都不要的良人,跟着宋三元一并尽尽孝道,听听宋家老大人的驱使似乎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毕竟他们佥都御史教的是寻常人都看不懂的容元术,三元那么高的学问,还教着小儿屈指算术呢。

他们仔细算了算,觉得都察院并不吃亏,于是心平气和,又往另一位为驱外戚而致仕在家的李御史家送请帖。

李御史的姑娘都能嫁进东宫做良娣了,这般年纪辞了官,倒也没多少遗憾,只在家含饴弄孙,日子甚是逍遥。见旧日同僚来请,便痛快地答应了,定在下个休沐日在龙泉寺做个讲学会,会后摆宴贺都察院劝谏大胜,兼送李阁老归乡。

龙泉寺里虽不供给荤席,但有宽敞的大殿和空场。吃些素席清心涤肠,正好心畅神清地听宋三元夫妇讲学,大家再一起坐而论道。

听宋三元讲学李御史惊喜道“宋三元也肯去么”

自然肯了,桓大人都要去的,宋三元哪儿有不去的他们佥宪至多是拗不过宋家老大人,岂有降伏不住宋三元的

满京城都没有这个道理

李佥宪听得惊心动魄,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半晌才发出一声长叹“真是至情至性,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他的前同僚们随着他一句一点头,点到最后却忽然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夫唱妇随,是妇唱夫随吧岂有个二甲进士压得住三元及第的

一道道灼人目光落到李佥宪的脸上,盯得他再夸不下去,正色向众人解释道“这话岂是轻易胡说的是原先王府两位的褚、马两位长史要离京时,我去送行,听他们说起了此事。”

“是宋三元亲口说的。”

这可是当初两位长史告诉他的极秘内情。

若非他是太子良娣之父,又是桓大人的同僚,那两位长史未必肯告诉他哩。今日里他要不是看在眼前都是都察院几年知交,又曾与桓大人共同谏言天子黜抑外戚,也不肯告诉他们。

几位年轻御史的脸色顿时变幻莫测。

李佥宪是他们的前辈,早经历过这番心底翻覆,淡然含笑看着他们挣扎。

这群人竟没挣扎多久就认了。一名年少御史重重一拍李家的桌子,从牙缝里挤出充满纠结感慨的话音“我还道宋三元好福气,原来是桓大人好福气难怪桓佥宪以四品之尊,侯爵之贵,能窝在三进小院的私塾里教一群小女儿算学”

“难怪咱们说女孩儿不该读书时,他抢着上来替宋老大人管教咱们”

“难怪是他出门送客”

讨好丈人,勤恳做事,这可不是做人儿婿的本色

说什么宋桓,原来是桓宋

汉中那些报纸平常不是天天印着“三元”“三元”的,弄个饲喂牲口的膨化料都叫“三元饲料”,怎地这样的大事就没报出来呢

这群人从震惊到平静,又从平静浸入了更深一层的骚动,手指蠢蠢欲动,总觉得有许多东西值得改一改。

市面上卖的那些什么桓郎夜奔,什么宋三元千里追桓郎,什么宋状元多情寄鸳鸯,桓御史解意唱鹦鹉写的原都是错的。今日他们既知真相,可得得给这些故事拨乱反正了

刚刚在一场清流与外戚的斗争中大胜,觉得可以安心休息一阵,听听讲学,探索未知天道的年轻御史们心中蓦然绷起一阵紧迫感。,,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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