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出来的时候很急, 因为太急了，下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慌里慌张冲到门口, 心里已经反复给自己做好了又是有人上门冒认的准备，却在看见门外那个背负长剑的青年时彻底定在原地。
青年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迷彩长裤, 脚上踩了一双深灰色军靴, 看起来高了些瘦了些, 头发长长了些, 但脸色倒是还好。明明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还是那只鼻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感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性子再冷再傲, 身上也带着一股年轻人的稚气，偶尔情绪外露的时刻看起来依旧是个孩子, 可现在哪怕站着不动都能教人心生惧意, 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就像是一把绝世神兵, 原先好好藏在刀鞘里，如今开了锋显了刃, 便再无人敢触其锋芒。
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才能让一个孩子短短半年之间成长为这幅模样呢？
“安安……”声音还没出来, 视线就已经完全模糊，极致的大悲与大喜交织在一起，使得顾先生的神色甚至有些扭曲，直直冲过去将青年用力揽进怀里：“你，你来了……”
沈十安僵了僵，他们俩几乎没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 再加上顾先生的个子比他稍高一些，这样被人完全搂在怀里的姿势便让他略微感到不适应，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颈项间传来的濡湿触感便打消了所有挣扎的念头。
唇角抿了抿，抬手回抱过去：“我来了。”
方才离得远，只觉得顾先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抱住他之后才发现掌心下的身体十分消瘦，甚至都能清晰感觉到铬人的骨头。
好歹也是基地管理者之一，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沈十安忍不住拧起眉头，片刻后放轻了声音又道：“我很好，一路平安，也没遇上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
那股濡湿的触感越发明显了。
顾家老宅所处地段很好，即便末世之后周围也住着不少人家，实在不是个站在门口互诉衷情的好地方。
顾先生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擦擦眼角总算想起来另一个孩子：“哎，寻寻呢？”
沈十安指了指身边那条三米高的大狗：“这就是。”
顾先生目瞪狗呆。
大狗冲他喷了一口气，把顾先生喷得往后一个踉跄，满脸的震惊难言：“怎么会……”
想了想止住话头，拉住沈十安往门里走：“先进去再说。”
老宅建的十分气派，虽然历时久远但每隔几年就会修缮翻新一次，看起来依旧富丽堂皇。客厅门檐很高，两扇雕花檀木门敞得大开，五个成年男子并成排同时走进去都没问题，依然被狗子撞得一阵晃。
“没事吧？撞疼了没有？”顾先生倒不在乎那两扇几百年历史的古董门，赶紧招呼人将沙发前的杂物全部挪开，给狗子腾出来一大块地方。
狗子走了两步，紧挨着沈十安的位置趴在了沙发旁的地毯上，朝顾先生友好地龇了龇牙：这个人给他送了满满一屋子肉，他还记着呢。
顾先生犹自难以回神：“寻寻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异能吗？”
沈十安点点头：“我有个朋友分析他这种应该属于返祖系异能，从人类形态退化成动物形态，因为他刚刚进化出这种异能没多久，对异能的控制力尚且有限，所以暂时还变不回人类。”
“以后还能变回来吧？”
“应该没问题。”
顾先生松了口气，“那就好。这种返祖异能京城基地里也出现了好几个，但通常都是半人半兽，只会有一部□□体变成兽类，比如长出爪牙什么的，完全的动物形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到这看向沈十安：“你应该也已经进化出了异能？”
沈十安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顾先生笑起来，眼眶依然通红，视线始终聚焦在沈十安身上半秒钟也不愿意挪开。
他有多久没见到安安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除夕，这孩子辛辛苦苦包了一大桌饺子。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他待了还不到十二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吃完饭就走了。
等到安安过二十岁生日，他连到场庆祝都没做到，口口声声保证了说要给孩子补过，可是结果呢？
结果病毒爆发了。
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用尽了一切的方法想要找到对方，可安安自从图书馆里那通模糊不清的电话后便音讯全无。
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劝他放弃，那么多人说肯定是已经遭遇不测，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着了。
所幸，上天垂怜，上天垂怜。
顾先生忽然低下头，手足无措很有些不好意思。沈十安没说话，默默给他递了几张纸巾。
许久之后，顾先生重新将头抬起来，缓缓神回忆道：“四月五号那天晚上跟你通完电话之后，知道你人就在H市图书馆，我立刻想办法安排了一支救援队开飞机飞过去，想把你跟寻寻接过来，但是没想到救援队半路上撞上了一群变异鸟，几乎全军覆没。等我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将第二支救援队组建起来再赶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图书馆里有个姓董的火系异能者你应该认识？她告诉救援队你在一个多星期之前就已经带着寻寻和另外两名幸存者一起离开了，所以救援队沿着H市到京城的路线来回飞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发现你和寻寻的踪迹。”
沈十安心中了然：算起来那个时候他还跟寻寻在H市郊区搜集石油类物资以及丧尸晶核，尚未正式启程，救援队自然找不到他们。
不过顾先生提到董女士倒让沈十安想起来另一个人：“图书馆里有个叫作张泽的男子，是那群幸存者的首领，救援队抵达时他有什么反应吗？”
张泽的计划是在图书馆这样一个封闭场地中建立自己的政权组织，救援队的出现恐怕是他最始料未及也最不想看到的了。
“张泽？”顾先生对于这个名字十分陌生，“救援队的汇报中并没有提到这样一个人，不过图书馆的首领就是那位董女士啊。”
这倒是出乎了沈十安意料。“那董女士的儿子呢？他进化出异能了吗？”
顾先生摇摇头：“救援队抵达时，图书馆内的幸存者总共四十七名，没有孩子。”
沈十安暗叹一声：看来那个孩子并未能熬过进化前的高烧发热。林阮和棠颂的确说过，发烧只是前兆，熬过发烧继而成功进化出异能的比率并非百分之百。
“那时候秦家凭借手里的大批物资和几十条完整生产线和军方达成合作，拉拢了将近一半军方势力，”顾先生继续道：“彼时京城形势复杂，我猜到秦家为了牵制我肯定会想办法先我一步找到你，又担心你可能没听清电话里我跟你说的话，不小心正好踏入他们设下的陷阱，所以一方面发布悬赏任务，想要借助军方以外的力量找到你们，另一方面和京城基地内其他几方势力合作，将军方力量又夺过来一部分，在H市至京城之间的各个安全基地内发布寻人悬赏，但是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你和寻寻的消息。”
怪不得棠颂说他们途经的基地中有好几拨力量都在寻找“沈十安”了，现在看来其中果然有顾先生的人马。
只可惜，顾先生发布悬赏任务后，接到任务的团队或者组织根据正常推测肯定都是沿着主干道找，毕竟主干道上物资多，不管是想加油还是想找吃的都方便，没人能料想到他会有空间作为依仗，带着孩子专门拣小路走，哪里偏僻走哪里；就算有人想到了，这数千公里之间各种支线小路何其繁多，想在茫茫大地上找出两个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等顾先生夺回兵力，想要通过各大安全基地寻找他时，他因为识破了秦家的通缉令根本就不接近基地，致力于离安全基地越远越好，就算偶尔进入也会更名换姓，那就更不可能找到他了。
这中间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回，好在他终究还是到了这里。
沈十安沉默片刻，问了顾先生一个问题：“秦家找我，是想杀掉我还是想将我当成人质？”
“秦家根基太浅，就算一时得势也不敢和顾家直接撕破脸皮，所以找你更多还是为了作为谈判筹码。”顾先生刚开始还没明白沈十安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家有人对你下了杀手？！”
沈十安将路修远的遭遇简单解释了一遍。
顾先生勃然大怒，恨得浑身发抖，紧紧攥起的手背上青筋直蹦：“秦书，秦书，秦书！秦书那个蛇蝎妇人！！”
不惜和顾家反目成仇，花费大批人力物力也要将沈十安至于死地，他根本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秦家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好像不在宅子里。”沈十安低头喝了一口茶。
他进门之前就放出五感，将老宅内的人员分布情况全部感应了一遍。如果秦书身处老宅，这时候应该早就冲出来了。
顾先生震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三月份的时候我找了律师正式开启离婚程序，她拖着协议书不肯签，末世爆发前就搬回秦家了。这份婚姻我是肯定要结束的，原本的计划是如果不能离异那就丧偶，但后来发现直接让她消失也太便宜了她，看着她日日遭受折磨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所以一直放着没管，没想到都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她竟然还敢耍花招暗下杀手。”
“落到这种地步？”
哪种？
“你还记得春节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她生了一场大病吗，整天鬼哭狼嚎说有恶鬼要害她，跑去泰国求神拜佛玉牌佛牌买了一大堆，又请高僧念咒做法，结果什么用都没有，依然日日哭喊说自己撞鬼见鬼闹得家宅不宁。接连持续了好几个月之后因为受刺激太大几乎疯了一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顾先生冷笑：“真真是报应，原来老天也有开眼的时候。”
沈十安看了一眼狗子：这恐怕跟老天还没什么关系。
狗子邀功似的抬起脑袋，往他手腕上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