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听得祖父白天又不听话乱吃东西,也不与他置气,提出长随一路带着的食盒手里略顿了顿,又拎着食盒从他鼻子前头掂了掂:“今儿薛家专门做了好菜请您吃,我看既是已经用过便不必再用……”说着把食盒往管家手里放:“放厨下你们几个人分了算了。”这话沈老爷子如何能愿意?老了老了也就还剩些口腹之欲,自然不肯错过新鲜吃食,当下忙拦了孙子道:“既是人家特特做了请我吃的,如何连看都不叫看?中午也没乱吃甚,无非是叫他们往油面筋里塞了馅子搓成肉丸子再合了料红烧一番,也就是那样吧。”沈玉去看管家,管家愁眉苦脸道:“人家搓肉丸子大多四肥六瘦,好家伙您叫搓肉丸子整好倒个个儿,六肥四瘦的大荤,您吃着美,小的看着就怕。劝了您又不听,回头二爷手上板子全都得打在小的身上,还是叫小的先吃顿好的吧,免得二爷一气下手重了往后想吃也吃不着。”
沈老爷子叫人揭了脸皮,转过头去佯怒瞪管家,老管家一副惫懒模样站原地动都不带动的,不得已又转回来讪笑着与孙子道:“就这一回,就这一回,今年最后一次,往后再不了。成不?”沈玉没好气道:“这可说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要这么乱吃东西我可就不管您了,有好的也不应记您。”沈老爷子没口子的点头应下,沈玉这才开了食盒。上面一层是一道红油鸡丝并一道白白软软奶冻似的东西,不知道是甚么。管家帮着端出来摆好,下头一层是西北那边儿传来的吃食,点了醋和绿豆发的豆芽子,暑夏时候用了正好开开胃。
老爷子夹了筷子鸡丝尝尝,点点头又舀了块冻子,放进嘴里后就“嗯?”了一声儿。沈玉好奇,也伸手夹了一块儿,尝了才知道这是如今街面上极少见的鱼鳞熬的胶冻,里头还夹杂不少剔了刺的雪白鱼肉,不知厨子下了甚么料,只有鲜甜半点不腥。沈玉尝过知道是什么就放下筷子也不多吃,守着祖父用过,又陪他闲坐,中间拿鱼冻子把那大黄猫逗得喵喵直叫唤,等天色暗下来才提着空食盒告退。
待回了自己院子,沈玉让小厮都退下去,自己抱着食盒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终于在底下那格发现个小小夹层。他用个耳挖子探进去轻轻一撬,夹层上头嵌着的木板当啷一下弹开,里头有张匆匆书就的纸片。沈玉将折好的纸片拿出来,打开一看,上头尽是贾家在外头有毛病的产业。其中不少沈玉看了眼熟得不行,恰是京中有名好替人放利钱的铺子,又有往日贾家二房公子哥儿在外头经常来往的几个人,再不用费心寻机会花时间查访。沈玉把纸片重新折好塞进荷包里,提着食盒出去喊人拿去洗刷干净,转回来又在灯下思索许久。
到得第二日,沈玉专门去寻了柳子安向他借调柳湘莲,柳子安问他缘由,沈玉只闭嘴指了指马指挥使平日乐意待着的地方,柳子安二话没说,立刻带了沈玉出去往外头勾栏瓦舍里寻人。两人在京城北边儿巷子里找着一个戏园子,台上青衣身段风骚正捏了兰花指咿咿呀呀的唱,旁边一处茶座上围得尽是人,柳子安挤进去看看寻着表弟上前就拍了他一掌:“干嘛呢你,这几日兄弟们请你吃酒都请不到。”柳湘莲正叫人缠得上头,忽听表兄声音,抬头再往远一看,只见沈同知抱着胳膊佯作看台上戏子远远等着,忙站起来把四周赖着不走的帮闲们推开,边往外走边道:“今儿我兄弟来了,没空理你们,走了!”
有人还想攀上来,柳二爷竖起眼睛喝骂一通,那些短打的闲人这才散了去,柳湘莲便带了柳子安往外头沈玉站的地方走。三个人碰了头,这才离开戏园子走到大路上,沈玉看路边有个脚店还算干净,打头掀了帘子进去道:“寻个干净角落,捡干净新鲜的随意上两三样。”
柳湘莲摆开茶碗,提着店家娘子送上来的冷茶一一斟满,稳当坐下才张嘴问:“同知有甚是来寻?”沈玉知道他久居市井性子落拓,浑不在意这人说话里带出的傲气,只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上头交了样极要紧差事下来,欲查四王八公诸家不法之事。如今查到贾家荣宁两府头上,有人报上来说他们家含玉而生的那个哥儿题了首反诗。我知你与那哥儿素来相契,因此来问你这里头是不是有甚冤枉。”柳湘莲听完大惊:“你说的怕不是荣国府二房的宝玉罢?”
柳子安也在一旁诧异道:“这贾宝玉可是京里出名儿的‘假’宝玉,早先还有傅家的婆子出来说他‘绣花枕头里裹了堆稻草’,不是我看不起他,这么个整日好往女孩儿队里去的人能有这份儿心思?”沈玉把手一摊:“我那放过小定的媳妇儿与他还是姨表姐弟呢,早先不也叫这人连累一回,外头尽传甚么美人儿灯的,怎会不知这是个嘴上没门儿的主。可是这事儿到底叫人给捅到上头去了,既然端碗吃了这口饭,少不得与人尽职尽责才是。”
柳湘莲摇摇头道:“这宝玉与旁人大有不同,有时缺心少肝的如同稚子,有时有做事极会暖人心。譬如旧年五皇子府,如今忠顺王府上一个戏子吃不住责打跑出来求他庇护,这小子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竟真的帮他隐藏一番。只后来事情败露,却又是他一口子连人赁的房子在何处都吐得干干净净。还有我们早年玩儿的好的,就是那个秦家的哥儿名秦钟者,他们家人都死光了,连个修坟的都没。也就宝玉还年年念着专门遣了人去与他盖盖土供些东西。”说到此处柳湘莲端起茶碗灌了一口,顿在手中继续道:“旁人家里提反诗我还信,只这贾宝玉,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写的东西犯禁。他平日里便性情古怪,最不爱听人说些经济仕途,且不乐意人劝其上进,同人相交亦只看相貌,全不论性情如何,越是生得好越得其青眼,竟是个只看脸的。”沈玉就与他道:“既如此,这事儿便交给你查查,看到底怎么个情况。只一点要记得,无论查甚么都不得把上面交代的差事透给外人知道。就这贾家哥儿自己,查明原委了最多只责其父有失教导,更多的还在贾家旁人身上。”柳湘莲听了就冷笑一声:“若论这个,同知只管放心。保管三、五天与您回消息。”
沈玉听完也不多说,径自端了茶碗。柳湘莲一看拱拱手起身就往外头走了,或许正是往市井里去寻访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贾家开始倒计时啦。
我理了一遍,贾家事败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只不过从贾宝玉的角度来看是一夕之间家族分崩离析,但是从被上位者厌恶到彻底沦为黄泉倾轧的牺牲品不可能几个月而已。当然啦,因为作者手拙,所以这个过程是被简化了的,原谅我智商不高心眼不多吧!
感觉我需要一套高质量的心眼御魂套在自己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