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尤三姐骂得尤其难听, 尤老娘生怕叫左右邻居听了去, 忙开门出来拦了她往自己厢房里拉。尤三姐叫亲妈拉着仍不忘转头唾了贾琏一口,泼辣至极。贾琏叫个女人指了鼻子骂又一口唾在脚面, 顿时坐不住,起来不顾二姐苦留拂袖掩面夺路而逃。他这会子又无处可去,只得灰溜溜往东府寻贾珍诉苦。
贾珍这会子在家里聚了几个家妓玩乐,尤氏心知不妥,然自己是个继室,往日又顺从惯了, 只得窝在院子里假装没听见甚也不管。贾琏上门时候贾珍已是有些酒了, 醉醺醺瞪眼听完,一掌拍在桌面上大喝:“岂有此理,不过一市井女子, 唤她一声三姐儿已是给足体面,竟是半点身份俱无整日混闹,你管去与她姐姐老娘说,再闹就赶出京里去!且看她一家娘女两个如何过活。”他这里借酒耍威风, 混不记得平日自己到了尤三姐儿面前也一副怂样, 只管直着嗓子喊。这话少不得叫人传到尤氏耳朵里去,仍旧无可奈何。那尤老娘乃是她父亲后头娶得继室,二姐三姐亦为其从原来夫家带出来,这三人与她全不是一窝出来,也懒得操心管教,索性竟继续装死, 也没念着凤姐去给她提个醒儿。
还是凤姐自己个儿疑惑,这贾琏见天往东府去说有要事商量,可又不曾见东府办过甚要事,再商量也不至商量几个月还没影儿的,因此便叫心腹旺儿出去打听。贾琏这回聪明一次,几处风声瞒得死紧,连着小厮都只叫呆在外头。哪知其中一个兴儿在外头吃酒时候叹了一句:“新奶奶可比旧奶奶还俊呢,脾气也好些儿。”旺儿出去打听时候就有人讲这话传给他听,旺儿忙塞了那人一把铜子儿,自己火烧火燎跑回来原原本本回了凤姐。
自打有了儿子,平儿凤姐两个便以为终身有靠,贾琏再如何荒唐亦不如平日那般大动干戈,虽说因着月例事闹过几场,终于与贾琏无干。如今一听贾琏竟敢在外头养了外室,还传说专等自己一时不查死了要把人接进来扶正,如何肯与他善罢甘休?再有这外头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女人万一做了胎自家姑娘儿子又该往哪里去!此话好说不好听,凤姐便只做拈酸吃醋状对旺儿道:“你喊上我陪嫁来的人一起去,将兴儿从外头给我拖回来,我倒要问问他是长了几个胆子。甚新奶奶旧奶奶的,竟打着注意盼我早死呢?良心都叫狗吃了,该砍头杀千刀的下三滥胚子。还有你们几个,我都叫人蹬鼻子踩脸上,你们还一条藤儿上做娘的春秋大头梦美着。这可是我使出来的好人儿了,就直告诉你们,我若是得不了好,你们谁也别想给我好,几日没收拾就忘了你们奶奶甚脾气?还不快去给我办事!”
旺儿一看凤姐头上已是火冒三丈,丝毫不敢怠慢,夹了尾巴一溜烟出去喊上人,果然两刻钟时间就把兴儿扭回来往堂屋里一撂。兴儿叫人扭了四肢扔地上摔得够呛,只听上头凤姐冷笑一声,顾不上眼前金星未消,忙翻身起来跪好了规矩磕头:“给奶奶请安问好。”凤姐正恨得牙痒痒,随手抽了桌上个钧瓷摆设就砸。兴儿不敢躲,那东西结结实实砸在胸口又滚在地上,好歹铺了毯子不曾摔碎。凤姐指了几个婆子从牙缝儿里挤出声音道:“旺儿不许走,就给我跪外头太阳底下!”
这些婆子架了旺儿就往外头去,兴儿这时候已叫吓软了,心下如何不知怕是外头事情漏了。可恨琏二爷见天往那小花枝巷去,此番不在家,反倒叫里头瞒了不知其事已败。凤姐不与他废话,坐在上面凉着声音就问:“知道我要问你甚?”兴儿见事情不好,吓得自己扯了帽子趴在地上只管一心磕头道:“或不是我跟二爷有哪件事与奶奶办茬了,只请奶奶责罚。”凤姐都叫气笑了:“还在我面前挺着嘴硬?给我打!你自己打,听不见响儿便上竹板。”兴儿果然跪在那里直挺挺左右胳膊轮圆了往自己脸上招呼。打了约莫二十来下,凤姐喝道:“站住。”兴儿立马停了动作,只听凤姐又道:“你们二爷在外头又娶了一个,甚新奶奶、旧奶奶的,想来你也不知道?”
兴儿立时泪如尿崩,冷汗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下死劲磕了几个头,脑门儿都紫了道:“只求奶奶饶一命,再不敢隐瞒一字。”凤姐把个茶盏在小几上顿得山响:“快说!”兴儿直挺挺撅着就道:“奴才知道的不真,只知这里头乃是东府蓉哥儿的事儿。就大老爷出殡那天,蓉哥儿带了二爷往他们珍大奶奶的姨太太家里去略坐坐。后来见那二姨颜色好,二爷夸了几句,蓉哥儿便哄着把她说给了二爷。”凤姐听了便骂:“她算哪里没饿死的姨太太,也敢与我们攀亲戚。”又骂兴儿:“呸!没脸的忘八行子,吃着里头还往外爬。”兴儿忙又磕了个头:“奴才该死!”这时候又咕嘟着嘴看了凤姐不出声儿。
凤姐道:“这就完了?你哑巴了?”兴儿哆嗦一下回道:“求奶奶放奴才一条狗命,才敢往下说。”凤姐大怒照脸上骂:“放你妈的屁!你还知道你那是条狗命。趁早老实招了,下头且还多着呢。”兴儿没奈何,已说道此处,多一句少一句贾琏全跑不了一顿猛的。只得垂头丧气又道:“奴才们一开始都当是蓉哥儿混闹着玩儿呢,哪知二爷听了就欢喜,谁知道后头怎么着就成真了。”凤姐又是一声冷笑:“是了,你可不是甚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只怕听都听烦了。给我说!”一声喝骂吓得兴儿又是一抖:“后来,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寻了个房子。”凤姐立逼着问:“房子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