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白日里带着宝钗在市井中走着转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宝钗就腿疼起不来,只能靠在迎枕上躺着歇息。好在沈家的事情总比薛家少了不知几倍, 家下账目又早早理清, 只用隔着屏风听管家并采买们回话便是。
因着传了话说是二十三小年那天诸亲友过来拜年, 家里需得多多备上些吃食用品才是,还有人走的时候各个都得再送上一份年礼,这些都是要预先打点好的。若是等人都来了再想必定后手不接,临去外头买价贵不说, 东西也不一定好。虽说依着老爷子并沈玉的说法往后多少都要落埋怨, 宝钗仍想尽力把事情办得周全些。
预备年下东西繁琐得很,沈家不比薛家自己就有南北铺子和商队,要甚么只管发话下去就是。这边就只能提前列好单子与管家商议过再发给采买出去买, 吃用东西拉回来还要一一验看过确定无误了才能将银子发出去。但凡牵涉到银钱来往的事儿便总容易出些小差错, 宝钗上午还能安心躺着听, 下晌就忍不住扶了莺儿白鹭出去查验。幸亏还有老管家相助,总算政通令顺。
前后忙活了总有十来天的功夫,单只采买这件事儿才算收拾完, 紧接着又要盯着厨下提前准备祭祖并年节里的看菜。好在这些早年在薛家也都做过, 不至于措手不及, 虽说家家做的菜式都有区别, 不过大同小异, 仔细点勤问也就罢了。
又过数日沈家在京畿的旁支亲戚们便结伴来了,除了沈老爷子这一支外大多在家务农,少数有资质的后生则由族中祭田供给学业, 倒也算得上耕读传家。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棉布料子,有着长衫的也有披着短打的,林林总总共有六、七人。就这,还是沈老爷子出言管了一管,若是不出声儿,怕是能阖家拖家带口的都跑来住着。
宝钗只二十三晌午的时候跟着沈玉去老爷子正院儿见了见这些亲戚,彼此也无甚话可说。她只交代管家好生照料,就坐在席上默不出声。其间总有人想引逗新媳妇说话,奈何宝钗就是抿了嘴笑一句搭理的都没有,实是无话可说。这些来的亲戚大多都是与沈玉同辈的族中子弟,按理算都正是应避嫌之属,怎好凑上去谈笑风生?于礼而言主母肯出来坐在席面儿上便已是给了天大面子,偏就有人不知足非要嘴贱想打趣旁人的媳妇儿。
那日来传话的汉子今日未来,带着这些后生上门的总有两位长辈。一个是个中年朴实汉子,另一个略略年轻些许,看面貌尚算忠厚,一张嘴说话着实令人厌恶。此人先是问宝钗家中兄弟姊妹,说着说着就问人嫁妆,这还不算完,又旁敲侧击薛家铺子几何田地多少。宝钗混不应他,这人就又扯到孝敬伺候长辈上,话里话外好似说新媳妇不敬长辈似的。因在席上坐着,宝钗轻轻“呵”了一声儿,旁人没听见沈玉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等他说话,只见沈老爷子撂了杯子道:“你们今儿上门来吃的住的,俱都是我这孙媳妇一手预备,半点不叫我在家里操心一分杂事。家中里外营生也打理得当,人也敦厚温良,真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果然大户人家最会教养子女,只有那些小门小户才紧着溺爱,一个个弄得诺大把年纪了连人话都不会说。”
沈老爷子一发话,来访的亲戚们少不得讪笑了应和,宝钗回头只看了白鹭一眼,这丫头就明白了转身往厨房去。原本席上连荤带素冷热共计二十六道菜品,这些亲戚搅合的人心下不快,索性将后头六道硬菜裁了竟不必上,叫人少坐一会儿少看他们几眼也是好的。诸人用过午膳,自有小厮领着往偏院儿去。沈玉早与柳湘莲说过,是以这几日柳二爷亦未出去,好歹见过一番后彼此关了院门儿谁也不理谁。柳湘莲嫌弃这些人吃相难看,这几个京畿来的亲戚又当他穷困潦倒寄居此处颇看不起,双方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
待这几个人进了屋子团团坐下,小厮上了茶果便告辞退去。众人坐在热炕上喝了茶就说起席间之事。那预备考恩科的青年听他们扯闲话扯到旁人家女眷身上,皱眉起身就往院里去说是解手,转头寻了个背风处发呆熬时间。剩下几人有老实些的不说话,也有几个专好占人便宜的嘴巴子不干净。
叫沈老爷子堵了几句的汉子吧唧了两下嘴,笑得眼睛都快没了道:“没想到二侄子讨的媳妇儿这么漂亮,跟画上画出来似的。我一路过来进了城去茅厕的时候打听过,家里瓷实得很!只可惜上头还有个哥哥,要是没有这人,管叫金山银山都是咱们老沈家的,说不得大家伙儿都能得着些许。”有一、两人厚着脸皮出声应和,余下皆闭嘴不做声。毕竟人都还要层脸面,便是上门打秋风也想打得好看些,这次若真惹恼了嫡支主母,将来人家站稳脚跟想寻几个旁支晦气再容易不过。
他们在屋里议论纷纷,哪知道早有下人守在外头将话听了去回与沈老爷子。老爷子坐在炕头闭着眼睛坐了会子,直到怀里抱着的大黄猫“喵呜”了一声才睁开眼睛叹道:“当日父亲急流勇退,果然有先见之明。咱们沈家底子确实太薄了,就只嫡支打拼出来二、三代,略略懂些道理罢了。其余留在京畿务农者不能说人品坏,但却心思不正,许是这么些年日子太好过了所致。若家中再出个高官,管叫两三代就飘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今日诸勋贵家的下场便是沈家明日的模样,竟还真不如退回去安安稳稳教导子弟读书习礼为上。”说完摇摇头又叹了一声,沈玉坐在他身边就劝他:“不是还有几个明白点的人么,回来想法子将不安分的按下去,再把懂事的提上来,往复几次再蠢笨的人也学得会,至少面儿上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老爷子夹了半拉眼角瞄他一眼哼了一声:“呵,你倒说得轻巧,把宗族法度当甚么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家规有时候又比国法还重。眼下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除非有本事约束阖族上下,不然你还是就老老实实呆在从三品的位置上别动弹了。”沈玉没好气笑道:“我那不是安慰您呢么,真有心想收拾他们多得是法子,别说我,光我媳妇儿就能收拾得他们找不着北。到那时有人上门哭着抱大腿喊爷爷求您,您可别心软。”沈老爷子转过去背对着他抱了猫一下一下摸,边摸边道:“只管下手,我就怕你们两口子下手忒轻。孙媳妇是个知礼懂礼的,无非看着你的脸面才捏了鼻子容下这几个粗鲁夯货,若她有本事把旁支调理清楚,我宁可现在就开了祠堂把她记到族谱上去。”
沈玉就高兴笑了道:“那您就等着瞧好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能等我媳妇用了手段您又嫌弃人有心计的啊!”沈老爷子这回连动弹都不稀得动弹一下,只挥挥手:“出去出去,瞧瞧你那点心眼子,又叫马儿跑得好,又叫马儿不吃草,我能做这样的事儿?做冢妇的,有心计总比没心计好得多,娶个任麻不知的千金小姐作甚!就要这样儿的才好,去去去去去。”一顿又把沈玉赶出去,自己气哼哼捏着猫爪子倒头歇下。沈玉得了准话,半点不跟祖父计较,拱手行礼后利索告退,溜溜达达就回了自己院子。
此时宝钗正让白鹭寻了旧年沈家送回京畿的年礼单子念来听,另一旁放着如今库清单一样一样勾出来算着分匀了好叫客人们后日一早带了就走。听见外头守门的小丫头通报,主仆两个一齐抬头往外看,白鹭见沈玉进来忙福了福放下旧年单子退出去,屋里就只宝钗和沈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