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自己飘飘忽忽就跟着一僧一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在雪地里,前后上下尽是一片苍茫,寒风凛冽,刺人骨髓。那道士并指朝前遥遥一指道:“蠢物,且去看看来!”三人走到近处,竟是个女子倒在雪地里挣扎。宝玉见她身上颜色浑不似个活人,正怕得要往后缩,和尚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痴儿!痴儿!有那还旧债的已经去了,你这里又凭空添出一笔冤孽何苦来哉?”
那女子声音越来越低,夹在风雪中又片往人心底钻:“缘何应我?缘何负我?缘何弃我?可是薛氏宝钗不贤不良?可是薛氏宝钗不曾遵循圣人教诲?可是薛氏宝钗闺门不谨?可是薛氏宝钗身染恶疾?到底缘何之故,且给个道理出来!”她慢慢抬起头苦苦追问,那手上遍布青斑,却伸出来欲拽住宝玉身上披着的大红猩猩毡子斗篷。
竟是宝姐姐!不是嫁了沈家日子顺遂的宝姐姐,而是跟了自己再不得安生过的宝姐姐!
宝玉到底是叫吓着了,往后躲着,闭着眼睛,只想把连藏进斗篷帽兜深处。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薛,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那“举案齐眉”抵不过“意难平”,到头来千错万错唯有自己才是错。
他无话可说,只得低头挤出几个字道:“无,宝姐姐自是没什么不是……”有不是的,只有我这一块顽石。真真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说的便是自己了。他说得这几个字出去,那雪地里伸出来的,女人满是青紫斑块的手放才肯倒伏下去
和尚阖了眼睛,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往生极乐,放得下方能看得破,执念已了,还不速速退去!”佛偈呵斥过后风雪一阵紧过一阵,雪地里的女尸就叫这漫天白雪盖得严严实实再看不见。
宝玉遭此一劫,恍恍惚惚就跟着和尚道士走,越走雪越小,虽说还是冷,到底不至于冻得跟甚么似的。雪地里光线刺眼,宝玉就眯了眼睛往前迈步,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声呼唤,转头一看竟是父亲追着往前来。宝玉最怕便是见着父亲,如何与他分说母亲离世之事?只得跪在雪地里磕了三个头,再起身就一叠声求着快些走,莫再气着亲爹了。
那癞头和尚并跛脚道士二话不说,果然伸手架着他转身边跑,身后呼唤越来越远,到最后便只能听到阵阵风声。和尚道士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走了多远,忽有一天便停下来,宝玉抬头一看,乃是个茵茵绿绿的山峰,顶尖儿上凹了坑进来,好似有甚么东西缺了去。癞头和尚将掌中美玉抛出去,那玉迎风化作一块遍布青苔的巨石,上面隐约可见凿刻字迹,细细分辨来竟是宝玉生平所经所历,不差分毫。
“大荒山上青埂峰,爱恨嗔痴贪无终;好叫山穷水尽处,入我门来皆为空。”和尚放了顽石去,唱着偈子拿手一推,宝玉顿觉脚下一空便从山间落下,罢了罢了,便是春光无限好,仍有杜鹃啼血尤道不如归。
如果能重来一次,再不敢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那韶光都叫他一一负尽,于国于家无望。这红尘中的好姑娘,也再不敢轻易招惹,平白坏了人一辈子。譬如宝姐姐,跟着个武夫日子都比跟着自己好,何苦再惦念着不放?譬如林妹妹,那一串串泪珠儿,从秋流到冬再经春流到夏,够了,这泪真真流得尽够了。往日只想着能得这些清清白白女孩儿家的眼泪送一送便不枉此生,哪里知晓便是一个哭也足以要了人命去。
若有来生,管叫我与这些父母亲族兄弟姊妹们还债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如果作者打算开新的红楼文,一定好、好、让、你、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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