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对温久期望很大。
在他看来, 如果三个主角徒弟里,只有一个会支持他留下、甚至为他的宅居生涯而努力,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温久。
毕竟温久是最会过田园生活的, 种的瓜果都那么好吃, 厨艺又好, 走哪儿哪儿开花,若是不喜欢和他住在这里的生活, 又为何要在这两天努力让那些田地、林木恢复生机呢
在这样巨大的期望、信赖与亲切感之下,余笙选择抓紧机会, 先对温久坦白了身份。
“师尊。”温久惊喜地笑了, “我可以继续叫您师尊了”
余笙摸摸他,“当然。”
“可是我也骗过师尊”温久的声音低了下去,“鬼王说得没错,那只被您当做灵宠的, 其实是我的一部分我知道您不想让我留在身边,所以就留下了它, 伪装成灵宠黏着您。”
余笙再次表示了理解,“没关系的, 就算这样我也永远喜欢白团子。”
你萌, 你做什么都对
而且这种时候就是要趁机把一切说开要借着这个机会, 彼此包容彼此谅解, 这样才好在之后的事情上顺理成章得到支持
余笙继续问道, “所以, 你从一开始就看到我的身份了”
温久不好意思地点头, 微微低头,好像看穿了他人秘密的他,才是过错最大的那一个,“我一开始还以为师尊您当时让我离开,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寿数将近,为此消沉了很久,还因为这个误会,把原本留下来照料师尊的那些分灵带走了,只留下了一缕分神。”
余笙叹了口气。
温久继续解释道,“分灵虽然是从我的身体分化而出,但如同割下来的肉,只是有能量、能听话的行尸走肉,算是灵体天生有的本事,但分神是与我心念相通的。后来因为距离较远、崖底生气稀薄,它就只能做到与我心念相通,没有更多能量做别的事了。”
余笙眨眼看他,“啊嗯。”
关于灵界的那些常识,他是真的知之甚少,听到这里,脑子里冒出的也只是模糊的概念,一时没明白温久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结果温久脸色微窘,又深吸一口气,仿佛忐忑又鼓起勇气地努力解释道,“所以所以,师尊,您相信我,我不是故意不让它给您干活、总是装傻偷懒的,只是后来它真的不像我其它分神那么接近我了而已,您您别不高兴。”
余笙
原来是想着这事儿呢啊。
“噗。”不行,忍不住,笑出来了。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和你计较”余笙无奈地直摇头扶额,“你还担心我嫌弃你不干活你是我徒弟,又不是仆人。”
倒是他自己,真无法想象温久误会他的时候,经历了怎样坎坷的心里路程
温久仍然担忧地望着他,不舍得离开,“师尊”
余笙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我这样害你误会,你不怪为师了”
温久摇头,“师尊有事不便明说,自然有师尊的道理,我怎么会怪罪”
余笙倍感欣慰。
温久“师尊的身份如何、用意如何、为何假死这些,我都可以不知道,只要您需要,我可以永远都是不知情的那个人。在您面前,我的好奇心、好胜心都可以抛弃
“师尊,我想要的只有您,只有陪在您身边,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所有人想要掠夺、利用的工具,或是什么被浪费了价值的财宝。”
因为感觉到了真正的尊重与关心,他再也无法像原著剧情中那样,陷入任何无望、虚假、自私的感情,无法成为那个让所有读者流泪,让自己凄惨狼狈、深陷苦难的主角。
余笙心中感慨万千,真切觉得,可能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吧。
“好,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温久笑了,仿佛在一瞬间变回了最原本的模样,不再收敛矜持,也不再顾虑良多,露出了一个不止有温和礼貌规矩的笑,而是人开心的时候,会露出的最原本的笑容。
余笙也被他的心情感染,顺水推舟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徒儿大可不必见外,想住就住下,想回来便随时回来,为师一定在。”
“师尊,您真会说笑。”温久真被逗笑了,肩膀微颤,“师尊待我这么好,我怎能抛下您一人不管不顾呢”
余笙不好意思“那你要一起住下”这样会不会对剧情影响更不好啊。
温久困惑不解“您刚才不是答应了要与徒儿在一起么那当然是要一起去灵界的呀。”
余笙“”
这倒霉孩子刚才那么多都白说了是不是
“温久,你实话跟我说”
“嗯”
余笙幽幽地抬头看向他,“我究竟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温久一愣,“师尊为何这样说您哪里都很好的。”
“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余笙委屈不已,“非要让我离开这里”
本就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会被放大数倍、带来更加显著的影响,此时余笙一委屈,刚开始平复的灵波,猛然又动荡起来。
受这股动荡影响,石室整个颤动起来,结界松动,四面石墙和天花板、地面都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仿佛那些不是什么比胳膊长度更厚的结实石墙,而是什么刚刚出炉的锅巴,又酥又脆。
余笙努力闭目调息,修炼近两百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这样鲜明而强烈的挫败感,也第一次遇到这样难以控制的局面,他不想伤到徒弟们,
“温久,你先出去,快出去”
温久没有动,他还在思索着,甚至伸出手来,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下尽可能多的冲击。
“再不出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余笙哪里看不出他的念头,顿时强硬起来,哪怕是稍显稚嫩的面庞,都少见地有了威吓力,“管什么屋子家具”
裂缝更大、更多了,平整的墙壁都开始变形、扭曲,越发呈现出弧形的面。
哪怕在这种时候,余笙还忍不住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仍然是冷静的,看着那些裂缝,还有点想笑,觉得它们看上去真像蛋壳,自己则像极了快要破壳的小恐龙。
温久的眸光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余笙就一松劲儿,让力量爆发开来,整个石室随之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不是积分换的,就是不心疼,诶嘿。
余笙勉强分出些神识感知了一下四周,发觉三个徒儿都没受损伤,总算有了点放心的事。
这么一闹,等尘雾散去,他便成了幕天席地打坐的模样,四周灵力没了阻碍,更加放肆。
看着那些被不同结界保护起来的树木花草、田地和家具,余笙抬眼,看着满眼的宽广景色,忽然一愣。
余笙系统我这个情况该不会是受崖底风水影响了吧
三界崖位于三界交汇点,崖底更是危机四伏、气息紊乱,修者若是在此处,没有任何阵法相互,一旦出了什么事,的确会更严重些。
系统按理说,你的境界已经高到可以不被这里影响才对,而且你都住这么久了,没理由到今天才被影响。
余笙可是我住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咸鱼状态啊。
系统对不起,我的数据不足,无法解答宿主的问题。
余笙说人话。
系统以前没遇到过这么咸鱼的宿主,经验不足,不过理论上貌似都说得通。
见余笙的状态时好时坏,三个主角也是紧张万分,做好了那些结界后,三双眼睛便齐刷刷盯着余笙这里。
下一刻,三人开始自发成阵,站成等边三角形的位置,分别发力,一齐为余笙护法。
余笙心中无奈,他还想着好好利用石室,温久不答应让他留在崖底,还可以分别与其他两个主角谈话,这下大家之间啥遮拦都没有了,办不成了。
可也就是方才的灵光一闪,让他意识到了如今这异变的全部原因,那就是刚好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人和情绪的不稳,前世是因脱宅而死,阴影爆发。
地利三界崖崖底的独特风水构成。就像是人在空气里才舒服、鱼在水里才舒服、植物在土里才舒服,以此比喻,三界崖就是交界处,空气、水、和土壤无序分布的地方,谁都别想舒服。
天时他从来到崖底后就开始咸鱼,维持着低功率输出式的存活方式,导致一切都不明显,一直没有超过临界值。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修炼都是摸鱼一样的随便修一下,不退步就好,没有追求,动手是不存在动手的,动用灵力最大的一次也就是帮忙挖井,以及搬运主角尸呸、身体。
就像是人在高海拔运动更容易缺氧,余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反而因为没有追求的生活方式,保持了长久的平静无波。而这样的平静,在今天终于被打破,得到了最后的引线。
系统我觉得这六个字好像不太适合这么用
想通了症结所在,余笙便舒坦多了,压根没听系统的吐槽。
怪不得那本原著里也好,三界的那些传言也好,都总说一旦从三界崖坠落下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绝无生还的希望。他还一直以为只是因为悬崖太高,外加修士平时的保命术法难以施展,才会丧命。
事到如今才发现,真正致命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崖底的独特构造,能将修士身上的一切隐患在人最没防备的时候放大,令其彻底爆发
所以最聪明的温久,总是竭力避免正面冲突,只用最简单普通的术法,所以殷妄之会心魔被一次次诱发,所以展笑天的剑灵才会突然躁动失控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看清问题症结所在,第二步,才是找到解决途径。余笙在想通这一切、没有被表象迷惑之后,周身灵力的波动便逐渐平缓下来,恢复到比刚才更安全的程度。
余笙再一收神望去,发现三人表面看起来在合作,但是因为四周地气不断变化,站位也需要不断变化,期间小矛盾各种眼神杀气的交锋其实不少。
无奈之下,只好开口指挥。
“温久,向展笑天方向替换。”
“展笑天,最短距离去往殷妄之方向替换站位。”
“殷妄之”
一句句的指挥给出后,三人的合作效率也高了起来,阵法也竟有余笙自行进行了调整,让四周一小片地方的气越发接近人界,一点点脱离于三界崖的负面影响。
按理说,接下来只需要让自己的情绪竭力恢复镇定,再调息辅助就好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趁着有主角相助时,抓紧时间机会赶紧恢复稳定,回到安全平静的状态,绝不在自己的安危置于他人手中的时候,招惹别人。
然而余笙的决定是,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疯狂试探一下先。
反正他是要掉马的,掉马这么重要的大事,就是要在自己最倒霉危险的时候,主角最心疼担心自己的时候做就好像人会趁着重伤、生病、凄惨的时候坦白罪行一样,余笙认为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没准主角们的反应就更大了呢
从另一个方面看,现在的阵法也是最安全稳固的,如今的阵法原理,恰好就是由鬼王汇聚阴气、将四周的鬼界气息控制在一个范围内,由温久汇聚灵界生气,再让展笑天汇聚灵气、为灵气引流,再三人合力在余笙身下伪造出一片人界的土地。
这时候让主角们心情波动一下,也远比一切结束后再掉马,来得稳妥多了。
考虑好一切因素后,余笙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又一次变换阵型后,开了口,
“趁着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说。”
最后一个字尾音落地的同时,余笙周身外貌身形发生变化,声线也逐渐变得低沉,眨眼间,便化作了当年那个白发老爷爷的模样。
“瞒了你们这么久,对不起,其实我就是你们的师尊,我没死,也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温久“师尊,我还以为您只打算告诉我一个人,尚且需要我再对师兄们保密一阵子呢。”
余笙“咳咳”
殷妄之果然有点不爽了,“你什么意思”
温久无害地看过去,轻轻地露出丁点笑意,“没什么,只是我早了一步被师尊告知这件事而已,诶,怎么,殷师兄不惊讶么”
殷妄之不善伪装演戏,闻言冷笑一声,“你让我惊讶我就惊讶,当别人和你一样喜欢做戏么。”
温久的脸色这才冷淡下来,闭嘴不言。
倒是展笑天反应很快,手印未松动,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睁大眼睛,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水雾,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张口欲言、却又好像声音卡在了喉咙深处,先挤出的是一声鼻音颇重、有些干涩的字眼,“师、尊”
余笙后脊梁的毛炸了一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几乎结巴了,“是、是我”
“师尊师尊,您还活着,您没死,太好了”展笑天表演欲瞬间爆棚,神情动作细节语气完美到位,几乎让人跳不出刺儿来,他深深望着余笙,那眼神几乎是想当即跪下一般,“徒儿好想您,师尊,这是真的吗我不会再失去您了,对不对”
余笙“”
殷妄之一脸恶寒的表情,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是没想到人界的仙盟盟主还有如此惊人的一面。
温久则摇了摇头,和殷妄之交换了一下视线,用无声的口型做出了供品二字。
殷妄之假装自己懂了,沉稳地收回视线。
余笙“你别激动不是,冷静点,我确实没死,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不对,展笑天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么,这是在干啥,装傻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若不是展笑天呜呜了半天,都光打雷不下雨,丁点眼泪挤不出来,余笙几乎要信了他,险些要负罪感爆棚了。
展笑天还在真切地表演自己的震惊、惊喜、感动、狂喜之情,甚至为了增强真实感,在阵法上加强了输出。
余笙顿时感觉周身的气息更加舒适了,好像自己打坐的地方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界,而是人界某一块风水宝地
这、这就是主角的实力
见到他的神色变化,展笑天灿烂地笑了,眼角仿佛还带着不存在的泪光,“师尊,徒儿再也不想与您分开了。”
下一刻,仿佛在较劲一般,殷妄之脸色一沉,也加倍投入了自身的力量,那架势仿佛是要将整个三界崖的阴气都聚拢干净、丁点都不放过,直接把崖底改造成四季如春的气候。
阴阳相隔,余笙的感觉并不大,但是气温明显回升,顿时有了蒸桑拿的感觉
他求助地看向温久,希望他不要和两个师兄一起胡闹了,放自己一马,这样他压力真的很大。
温久朝他轻飘飘地笑了笑,视线顺利相接,然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