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是在将近腊月时候来的总督府, 彼时黛玉已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 正是身子惫懒不愿多动的日子。
扬州冬日多雨雪,正巧冬月廿日上是个大晴日, 黛玉难得从园子里绕了几圈儿回来,正在议事阁内听管事媳妇说起过年的筹备。
雪雁见她时不时揉揉腰, 便觉有些忧虑,忙悄悄出来预备给黛玉敷一个盐包。
她从边上厢房内拿了毯子捂着才热起来的盐包, 脚下才跨进垂花门就叫一个媳妇扯住了。
“姑娘,门外头有个人求见太太呢。”
“太太从回了府里休养的这程子,日日来求的还少了”雪雁毫不奇怪,不客气地回道,“若是来问女学的事儿的, 你拿太太的帖子回了就是过了正月才开学呢, 这时候来问也没用。”
“却不是这个。”那媳妇一拍手, 忙又道, “若是来问进学的事儿,我就打发了回去不来劳烦姑娘了。”
她凑上前几步, 悄声道“外头来了一个妇人,瞧着也是二十来岁年纪,带着一个不大的孩子, 说是咱们老爷的表妹。”
“表妹”雪雁纳起闷儿来, “不曾听说镇国公府上的姑奶奶们来扬州啊”
“不是镇国公府的,是一个什么赵家。”那媳妇满脸神秘之色,低低地回道, “我瞧着并没有这门子亲戚,她又年轻貌美的,跟太太也差不了几岁的模样,可别是”
话至此她忙咽下去,不敢再说了。
雪雁已是满脸的怒容,照脸啐道“呸我当是你什么好心肠呢,原来是来这里挑算谁呢”
“太太现怀着身子,你从哪儿听得风言风语的多了,就以为老爷做了什么不成”
那媳妇急了,忙说不敢,“我若真有什么坏心思,能这时候过来先跟您讨主意”
雪雁想着也是,这才罢了,只是自己心里也拿不了主意,只好问道“帖子呢拿来我瞧瞧,既是老爷的亲戚,太太总要见一见的。”
媳妇忙递了帖子上去。
雪雁这些年跟着黛玉进进出出的,又从女学里头耳濡目染,也识得不少的字,看个帖子是不成事儿的。
她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嗐声一笑,“嗐我当是谁呢,什么赵家的,你也不听全了再来说这不是薛家老姑奶奶的姑娘么”
那媳妇是来了扬州才雇来的,平素并不进内伺候,故此王家的这些亲戚也不大知道,闻言脑子里转了几转才明白过来,当下也知自己误会,忙赔笑道“原来是这位怪道我方才听见叫什么薛大奶奶的。”
雪雁揽了帖子来抄在袖中,挥手撵她道“行了,你请人外头略坐,我问问太太可见客不见,回头使人叫你。”
那媳妇知是自己闹了个乌龙,亏得方才还当是王玚养的外室,急匆匆地过来要跟黛玉邀功,脸上也有些红,忙答应了,自出去安置宝钗等人不提。
雪雁那里摸了摸手中盐袋尚烫手,便往议事阁内里进去,却正听见管事媳妇跟黛玉禀道“老太太使人送来了好些年货,还送来了家信。”
黛玉从托盘上接过单子来瞧了一眼,见比平常更多了不少滋补之物,便知道是牛夫人特意添上使自己补身子的,不由笑道“老太太体贴,一直想着。其实这里也是有的,前儿母亲那里还又遣人送了好大一船的这个,尽放着了。我身子倒还好,不必很用这些。”
管事媳妇是刘三家的,闻言忙笑着奉承,“别说老太太疼您疼得什么似的,就说您这是王家头一个孙子呢,老太太哪里能有不上心的只怕老爷还退一射之地呢”
黛玉听了也不接话,只是打开家信看了,里头仍是写了牛夫人的一些关怀的话,也提了说叫黛玉不必急着回京,京城冬日苦寒,她届时新产,身子受不得寒凉,在扬州过还更好些。
“纵使这些年了,都说着玉儿你身子好了,只是我又在京城,也不得常见。六年拢共见了五六回,也不知道你的身子是不是大好了。生孩子到底是个鬼门关,养的好了日后还受罪呢,何说才生了又回来路上受累的”
“不必听那些族老们叨叨,这里你父亲跟我都挡回去了,你们小夫妻在扬州就很好。等着玚儿卸了任,孩子大些了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到时候你身子受不得这些,别瞒着我们,我们实在想了,过去扬州也是使得的。”
如此等话,絮絮地写了十几大张,又叮嘱黛玉找有经验的妇人盯着生产,“若是不好找了,我这里知道几个,已经叫人跟着送年下的船过去了。这是个坎儿,千万小心,叫玚儿多多留神体贴,别老想着他。”
黛玉看得眼眶发酸,心内又是软成一片,忙端起茶来遮掩,掩饰道“老太太关怀我呢。”
雪雁见状,忙上来低声道“太太,腰若是算了,我给您敷一个盐包”
黛玉应了,便侧身使她将盐包按在腰侧。
刘三家的又道“老太太来人还说今年似乎早先薛家来了金陵,也送了一份年礼过去。请您过目礼单。”
“薛家来了金陵”黛玉奇道,“不是说薛姐姐当年嫁了京城里的一户人家叫、叫赵文诚的”
“是这个,当时还是我送的礼,清楚得很。”刘三家的忙道,“记得比咱们老爷大那么几岁,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儿,不是正经科举考上来的,原是监生。家里倒是有一个道台的叔叔,先时听说是死了未婚妻才不曾娶妻,正碰上了薛姑娘。”
她想了想,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跟咱们老爷是同年进的呢这回听说是到金陵的一个府里头做的知府,不是要缺儿,却是个下府。但这个年岁能做到正五品上已经是很能耐的了。”
“也是天祥三年入的仕”黛玉点头道,“自然比不得哥哥这样的,可也算是很好了。”
“嗐太太说的这话您满朝里头瞧瞧,哪一个能跟咱们老爷比年轻有为的”刘三家的脸上笑意不浅,忙着吹起王玚来。
不过这话倒是无可指摘王玚如今二十九岁,过了年才至而立,便已经在从一品的封疆大吏位子上坐了六年,六年来两江三省人眼可见地富起来,百姓也知礼,朝廷国库充盈,都知道是两江这里出了大力气。
眼瞧着这一任做过了,回去便不是阁老也是六部尚书的前程,各处官员都巴结得很。
雪雁听她愈说愈没把门儿的起来,忙打断道“太太,薛家的姑娘不是,如今是叫表姑奶奶,今日上门求见太太来了。”
“谁”黛玉吃惊不小,忙追问道,“可是薛家姐姐”
“正是呢。”雪雁忙从袖子里掏出帖子来奉给黛玉,“适才有个嫂子递来的,说是不知哪里的亲戚,我接了来看见是她,请太太瞧瞧可要见”
黛玉瞄了一眼帖子上,见写着赵文诚的字样,便问道“是只来了薛姐姐还是连着他一同来了”
雪雁忙回道“这个倒不曾问,不过只说了外头见着一个妇人,想是没来的”
黛玉点点头,道“请进来我见一见罢,也是好些年不曾有消息了。”
刘三家的闻言忙道“我去请去。”
雪雁便进内与黛玉重梳妆,换了身衣裳。
宝钗是带着两个小孩子来的,大的那一个瞧之不过是三四岁年纪,留着桃心儿头,生的健壮,倒不怕生。见着黛玉了也肯乖乖地上前行礼,叫表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