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陵音还在锦衣卫总府躺着, 身边除了粗手粗脚的下属, 连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只有越瑶每日陪伴照顾。
从宫中告别萧长宁回来,越瑶便一直是神魂游离的状态,直到恍恍惚惚地走到温陵音的住处, 她这才猛地回神,随即捂着闷疼的胸口长叹一声。
萧长宁告诉她划伤沈玹和温陵音的银丝上涂有毒药,且这种毒发的症状与她所知的一种剧毒极为相似,毒发时状若风寒, 药石无医,数日便能使人暴毙
“药石无医啊”越瑶仰天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双目空洞无神,心想若真是中了此毒,温大人岂非只能活上数日了
明明是那么强大又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何偏偏要遭受这般无妄之灾
一想到温陵音很可能英年早逝, 越瑶便忍不住酸涩了鼻根。她拼命仰着头,将眼底那丝不知名的伤痛压下去, 不住地深呼吸,直到身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越抚使”负责温陵音生活起居的亲侍端着一盆被血染红的水,朝伫立在庭院中的越瑶道, “您又来看指挥使大人啦”
越瑶掩饰似的揉了揉眼睛, 笑道“是呀, 温大人好些了么”
侍从将血水泼掉, 回应道“方才清醒了一小会儿, 正在喝药呢。”
一听温陵音醒了,越瑶心下大喜,侍从的话还未落音,她已抬脚大步跨入温陵音的内室,掀开串珠的门帘道“温大人”
温陵音臂上缠着绷带,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倚在榻上,正低头抿着侍从递来的药汤。见越瑶猝不及防地闯入,他先是怔愣了片刻,而后苍白的耳尖上缓缓浮现出一层红晕,艰难地拢起敞开的衣襟,将那一点胸肌的轮廓遮掩住
越瑶目不斜视,注意力全然不在他一闪而过的肌肉轮廓上,只欣喜地奔过来坐在榻边,朝温陵音笑道“你真的醒了,真是太好了”
温陵音仍发着烧,伤口亦在流血,说话并不似往常那般有力,盯着越瑶泛红的眼睛良久,方沙哑道“越抚使的眼睛怎么了”
刚从鬼门关转悠一圈回来,他竟不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反而问起她的眼睛,越瑶有些感动,干咳一声笑道“没怎么,方才过来时风大,吹迷了眼睛。”
说着,她接过侍从手中的汤药,又从怀中摸出一张药方,吩咐道“温大人有我服侍,你们且下去,这里有东厂送来的药方,按这个去抓药熬制。”
侍从们看了温陵音一眼,见温陵音轻轻点头,这才将汤药交到越瑶手中,躬身退下。
越瑶搅弄着汤碗中褐色的药汁,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递到温陵音嘴边,哄孩子似的说“张嘴,啊”
温陵音束了一半的头发在头顶,另一半柔柔地披散肩头,更衬得肤色苍白嘴唇嫣红,有一种病态的颓靡之美。他淡漠的瞳仁紧紧地盯着越瑶,片刻方张开些许唇瓣,将汤勺抿入嘴中。
十分乖巧。
一碗药喂完,越瑶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被温陵音看出了一个窟窿。她在他炙热的视线下有些不自在,屈起食指顶了顶鼻尖,而后伸手覆在温陵音光洁的额头上。
温陵音愣住了,越瑶也愣住了,惊道“怎么还这么烫”
再这么烧下去,便是铁铸的人也要烧坏。再看看温陵音的眼神,虚弱且炙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每看一眼都将是生命中的最后一眼越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长宁长公主那可怕的猜测,惊悚地想他此番突然醒来,莫不是回光返照了
“越抚使的眼里有泪,”温陵音哑声问,“是在担心我吗”
闻言,越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摸到了一点湿意。真是稀奇啊,自从兄长相继战死后,她已许久不曾淌过眼泪了,今日掉了金豆子,竟是为了这个令她头疼的上级
“是啊,可担心你了”越瑶索性大方地承认了,说“我好不容易才碰着一个合心意的上司,千万不能就这么死了。所以,温大人要快快地好起来”
温陵音呼吸有些急促,苍白的面颊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抹红。
“我还有许多的事情,想和越抚使做。”温陵音说。
“只要你快些好起来,什么事我都愿意同你做。”越瑶回答。
从小到大须臾二十来年,她已相继看着父母离世,看着兄长战死,她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殊不知一见温郎,所有的铜墙铁壁都化作柔肠。
温陵音以为自己病出了幻觉,那句什么事我都愿意同你做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飘渺不定。他喉结滚动,如同试探般轻轻地说“那日在乐坊中发生的事,你也愿同我一起做”
越瑶想了一会儿,才回想起在乐坊中自己对温陵音做过什么。
逢场作戏的一个吻,他竟是记了这么久,若说他对自己没有情义,越瑶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