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冷哼一声, 一言不发。
陆清明也不生气, “世道虽然变了,可也不能说全是坏事, 只要能善加利用, 反而可以事半功倍。就好比这个媒体,要是没有他们引导, 哪儿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咱们的演出?”
他素来以理服人, 这番话也是入情入理,听的大家频频点头。
然而汪老却始终眉头紧锁,任他怎么说也不改变主意,到最后只是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既然陆会长都这么决定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恕我先失陪了。”
他撂下这句话, 甩头就走, 任凭后面“汪老”“老汪”的挽留响成一片,自始至终都没分过来半个眼神。
小助理忿忿不平道:“他不过是副会长, 对陆老也太不尊重了。”
刚才的圆脸老头儿示意他少说两句,出声打圆场, “陆老不要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了,您也知道他就这个脾气, 其实也没什么恶意的。”
其余几个人也都呱嗒呱嗒跟着附和,“是啊,老汪就是清高了点儿, 脾气臭了点儿,做事还是很卖力的。”
田朗就忍不住吐槽,“就着还点儿?老陆就够刺儿了,他比”
话音未落,陆清明就瞪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哔哔,唯恐天下不乱吗?
田朗哼哼两声,到底是给了老友面子。
给他这么一打岔,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严肃气氛都没了。
陆清明重新酝酿了会儿,这才重起话头,“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不然也不用多嘴说那些话了。”
他环视四周,有些自嘲的对一众好友说:“咱们都老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拼出老命去,还能弹多少年呢?到时候眼一闭手一撒,后继无人,做出的努力不都付诸东流了吗?”
其实汪老头儿对自己态度如何,陆清明根本无所谓。牙齿还有碰嘴唇的时候,一群天南地北的人凑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摩擦?求同存异不是说着玩的。
他只是怕对方这种态度影响到整个行业的发展。
陆清明挨着数了人头,一一报出年龄,“我已经67了,老徐,你也65了,剩下的来的没来的,70多岁80多岁的也有的是。老孟,你是咱们里头的老幺,可也48快过半百的人了……”
谁还能长命百岁吗?他们这些人功名利禄都有了,一辈子没白活,现在时候快到了,也并不怕死。但关键是下头几个弟子根本没有一个能镇住场子的!当师父的一撒手,下头这群弟子全都得凉!
不甘心,那是真不甘心啊!
他几句话就把众人刻意回避的问题赤/裸裸的撕开在面前,残酷又真实。一时间众人都说不出话来,现场沉默的吓人。
陆清明话锋一转,带了几分激动的说:“可是凤鸣不一样啊,她才刚过三十岁,三十岁呀,多好的年纪!这样年青,却已经有了足够跟你我同台竞技的资格,多么难得。”
“她有这样的热情和能力,最难得的是,”他忽然顿住,几次张嘴都说不下去,有点儿着急的向老友们求助,“那话怎么说来着?她自带”
一群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老头儿面面相觑,各自茫然,如同田野里迷途的羔羊。
自带啥,助理吗?
第二次攒起来的正经气氛再次整个儿垮掉,如碎掉的冰面,只剩下渣渣了。
最后还是刚被禁言的田朗气鼓鼓的提醒道:“你可就愁死吧,人家那叫自带流量!土老帽。”
这么一大群老头儿里,也就田朗最赶时髦了,因此非常理直气壮的藐视全场。
众老头儿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表示听过。
陆清明一拍巴掌,“对,就是自带流量。同样的事情,咱们吆喝就没几个年轻人听,可只要她在网上随便说几句,群起响应,留言好几万!好几万啊,同志们,这是个什么概念?哪怕一开始只有1000个人出于好奇和从众的心理尝试呢!难道最后留不下三两个吗?有一个算一个,这些都是希望啊!”
一群老头儿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啊,言之有理!”
“是啊,可不是嘛?”
“这个外援请的好。”
文化之所以会湮灭于历史长河中,最致命的不就是没有传承吗?没有年轻人愿意去学,而等上一代人死绝了,这条文化的脉络也就断了。
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调动起年轻人的积极性来,留下星星之火,还怕没有燎原的一天吗?
徐老胖乎乎的,性格也圆滑,可说的话却很认真,当即感慨,“到底是陆老,想的确实长远。”
陆清明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再对比之前的老汪,高下立现。
诚然,汪老确实是真心喜爱古琴,但他太自负太高傲,拒绝接受任何不一样的东西,无形中就把自己圈在那个小圈子里原地踏步。
说白了,他只适合做个表演者,完全承担不起传承的重担。
但陆清明不一样,他既有能力,又以德服人,而且还真心的会放下身段四处奔走,努力抓住每一次机会,这个会长当之无愧。
贵宾休息室。
众人进来时,就见凤鸣用凤头玉簪盘了头发,穿着件墨绿色绣银团花的对襟薄袄靠在沙发上看书。右边案子上放着一架古琴,茶杯里冒出袅袅热气,看上去好像那些古画里的仕女图一样静谧美好。
这画面太美,以至于刚还暗流汹涌的几个人忽然有了惊人的默契,谁也没抢着开口。
还是凤鸣先从书本上抬起眼,见眼前直拉拉立着一排呆头鹅,不觉失笑,“没位子么?都站着做什么?”
尚疆他们这才如梦方醒,刚要坐下,就听顾青亭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凤总,介意我这么拍张照吗?这个构图和色彩都太美了。”
他是个专业摄影师,在第一时间发现和挖掘美早已成了本能,更何况如今本尊就这么明晃晃的坐在眼前,哪里忍心放过?
尚疆和庄群飞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赤果果的鄙夷和警惕: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就连他们都没这么直白的拍过马屁!
果然能杀到这儿的都有两把刷子,刚才看着挺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结果一开口惊人呐。
这人很有一套啊!瞧瞧,若无其事的就把话给说出来了。必须重点提防!
凤鸣做女帝的时候也经常请画师入宫来为自己画像,自然不介意这个,欣然应允。
顾青亭熟练地摆弄了几下镜头,然后下一秒:“……噗。”
大家正疑惑呢,他就无奈笑道:“凤总,能换本书吗?”
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这样的打扮,大家都下意识的觉得她看的书肯定也特别深奥,特别高大上,普通群众必须仰望的那种。
哪怕不是什么绝版古籍,至少也得是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吧?不然都对不起您这身衣裳!
可万万没想到,顾青亭就在镜头里看见了这样一个封面:
“著名科幻家阿南最新力作,年度最佳科幻作品!”
您说您穿成这样,又凹着这样的造型……看的竟然是科幻?
次元壁在顾青亭眼前活生生炸裂。
凤鸣翻开封面看了看,也笑了,索性将书交给强哥,“罢了,今儿就带了这一本。”
她顺势端起桌上茶盏,用盖碗轻轻刮了刮里头的茶梗,然后长睫微抖,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镜头。
下一瞬,顾青亭好像被电流击中,一股空前的战栗传遍全身,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双手本能的疯狂按动快门。
成了!
照片里的凤鸣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手中端着忍冬图案的薄胎茶盏,氤氲的热气朦胧了她的红唇,反而越衬出来上面那双眼睛。
她就这么随意的看过来,可目光却凝而不散,既像一位充满威严的君王,让人本能拜服;而同时却又是一位充满故事的女郎,幽深的好似看不见尽头的古老街巷,让人忍不住就想走进去。
西林吹了声口哨,非常诚恳的发出邀请,“再上一次WORK吧,这个就做封面,绝对能卖到脱销。”
“等不了那么久,”凤鸣也特别喜欢这张照片,让强哥回头拿到照片后洗出来挂在自己客厅,又对顾青亭说,“你果然是最棒的。有没有兴趣做我的私人摄影师?”
人才嘛,自然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舒心。
她的人才收集症又犯了。
顾青亭一怔,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在一点。”
虽然他现在跟WORK合作,但自由度很高,可一旦真成了某个人的专职摄影师,恐怕再想脱身就难了。
凤鸣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有才华的人总是有拒绝的资本的,像顾青亭,像之前苏青的经纪人张曼。
“不要紧,以后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的。”
影视制作公司的计划已经启动,到时候总会需要摄影师替自家艺人拍照不是吗?
西林就故意夸张的笑,“哇,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挖墙脚啊。”
凤鸣一摊手,非常认真的道:“我实在是个惜才的人。”
顿了下又笑,“或许你也可以一并过来。”
既然决定踏入娱乐圈,或许再收购一家杂志社,也没什么不好的。
“快算了吧,”西林笑出声,“这话千万别被我们主编听见,不然怕是要跟你拼命。”
统共就这两块心尖尖儿,您这倒好,一下子就打了连根挖走的主意,这是要断人活路啊!
凤鸣笑的意味深长。
主编,不也得听命于杂志社吗?
顾青亭一拍完照,尚疆就随时待机准备上了,趁这会儿赶紧插话,“真巧啊,你喜欢科幻。”
说着,他就大大方方去凤鸣旁边坐下了,亲昵极了。他的姿态舒展又自然,看不出半点刻意。
安然和庄群飞齐齐瞪大眼睛,哇,高手!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就是尚疆了,换成其他人都不合适。没办法,段位等级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这样放松的对话。
他们两个随意惯了,凤鸣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将正脸往尚疆那边转了转,“很神奇。”
她本以为现在的汽车、火车、飞机之流已经足够令人惊叹,没想到人类探索的脚步早已扩展到外太空去了!
何其伟大,何其勇敢,甚至任何一个词汇的形容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无边无垠的浩渺宇宙该是何等苍茫壮阔啊,跟它一比,一个国家、一个星球都显得渺小了,她只是这么想着就心潮澎湃。
“小时候我还梦想成为伟大的航天员来着,买了好多玩具,”尚疆半真半假的陈述着自己的童年,“现在偶尔还想着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凤鸣难得露出点惊讶的神色:这大约是他们两个合作之外最有默契的一次了,“确实如此。”
“不如这样,”尚疆心头一动,当即眨巴着那双桃花眼提议说,“现在不是有预备的太空旅行项目吗?干脆咱俩一块去报个名,到时候一起遨游太空得了!”
听听,太空旅行,多么浪漫!
茫茫宇宙中,人类如此微不足道,他们抓住彼此的双手,相互依偎,看着外面蔚蓝色的星球心潮起伏……感情突飞猛进都是小意思,没准儿落地之后一年之内儿子都会叫爸爸了!
尚先生想的心满意足,觉得这个未来完全没毛病。
“啊,真能太空旅行啊?”安然是个爱找刺激的姑娘,听了这话就忍不住问道,“那得特别贵吧?”
“也就一亿吧。”尚疆不大在意的说,不等安然松口气,又非常体贴的补充道,“美金。”
“那还蛮可以的。”正愁钱多了没处花的凤鸣欣喜地点头,转头对强哥说,“好好查一下相关政策。”
来都来了,不努力探索下多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