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着身子, 年近七十的爷爷在火光中宛如一副移动的骷髅,双手拉扯着身上潮湿的被子, 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黑色的灰烬。
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房门撞开, 房子里的空气本来就稀薄, 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只觉得高温烧得他喉咙刺痛得很。
不过,看到孙女安然无恙地站在那,紧锁的眉心才舒展了一些。
“娃别怕, 爷爷带你出去。”用力地掀动着身上潮湿的被子,几分钟前还冰冷刺骨的水现在已经变得温热。
罩在迟微微身上, 爷爷另一只攥着被角的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
“来, 弯下腰, 慢慢来,别着急。”
房子里越来越不安全,爷爷真想抱起孙女跑出去, 换做二十年前, 他不仅可以单手抱起孙女另一只手还能再拽一只麻袋。
现在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了。别说抱她出去了,年过六旬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光是这样护着她都显得十分吃力。
缓慢地向门外移动, 木质家具烧毁时发出的“噼啪”声吓得迟微微心里一揪一揪的。生怕什么时候会像电视剧里那样, 一道横梁就这么砸到身上。
在爷爷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下楼时, 迟微微的脸憋得通红好几次脚下一软都差点栽下去。幸好有爷爷抱着自己,这才没事。
跑出着火的屋子,外面冰凉的空气和屋内的灼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肆意地呼吸着外面的冰凉,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冬天的寒冷竟然会变成一种享受。
“微微,我的微微啊!”扑到迟微微怀里,姥姥哭得大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瑟瑟发抖,她多怕今晚之后会见不到她。
扭头看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每一间房都被火焰所吞没。他本来就已经没有家了,现在,连儿子的家都没有了。
百感交集,爷爷想起了揣在腰间的那一只小布袋,里面的那点钱是他现在唯一的积蓄了。
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小布袋,里面像是被水浸过了一样,用力一捏,还能挤出水来。
完了!
爷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定是刚才披着湿棉被的时候弄湿的,这可是他后半辈子所有的积蓄了!是他用房子、地换来的钱啊!
无力地抓紧头顶稀疏的头发,爷爷心口压抑着一股悲愤,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发泄。
没有钱,他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倒不如,现在就死了……
——
迟骋彦刚落地就接到了刘妈打来的电话,在西北呆了一共不超过半个小时,他就心急火燎地又踏上了回s市的飞机。
那一场火持续到后半夜,消防队员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淹没在火焰之中,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火扑灭。
“爸……”
坐在椅子上,迟微微那一声爸叫得让人心碎,看到她脚腕上脏污的绷带,还有沙哑的声音,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个晚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家防火措施做的一向很好,怎么会失火呢?”迟骋彦问道。
昨天晚上灭火后,消防队员已经将废墟搜查了一遍。将写好的报告单递给迟骋彦,消防队员解释道,“是因为线路短路,又碰上了融化的雪水,所以才会引起火灾。”
线路短路?
女儿早早就回房间睡了不可能是她,姥姥和刘妈也是在家里生活了几年了,也知道该怎样正确的使用电器。
唯一那一种不确定因素,就是那个人,那个从西北农村里来的仇人。
看着面目全非的家,看着灰头土脸的姥姥和女儿,迟骋彦再也按捺不住积攒了多年的愤怒。
气冲冲地跑回到院子,扭头就看到了蹲在院子里的爷爷。
他并没有和姥姥她们去邻居家休息,火灭了之后他就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那一处土灶,他还在用炭火烤那些之前买来的红薯,上面的铁锅里摆满了那些弄湿的红票子。
仔细地搅动着下面的炭火,时不时就要用两根小树枝挑动两下上面的钱,要这样坚持好几分钟才能把钞票上面的水烘干。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旁边那些烘干后的钞票比之前更加皱皱巴巴,甚至有些已经不小心被撕破了一角、断成了两截,但即便是这样爷爷还是将它们拼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一脚踢在那一只铁锅上,迟骋彦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我小时候你虐待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又找上门来害我是不是?”
踢翻的铁锅扬起了不少的火星,从旁边站起来,衣衫褴褛的爷爷并没有丝毫的畏惧。抬眼看着身边和自己叫嚣的儿子,确实和小时候逆来顺受的狗蛋不再一样。
保持着沉默,在面对愤怒的迟骋彦时爷爷并没有开口反驳。
看他那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还有忽上忽下的肩膀,这冬天的严寒并不能熄灭他的怒火,尤其是他手臂上浮起的青筋,似乎只要自己开口它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
呵,多么像自己的儿子啊。
几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凶着脸诘问他,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痛打一顿,直到蜷缩在地上不敢说话、不敢求饶才肯罢休。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报应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