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子不知道孟行舟想干嘛,他拉着她,一路走到尽头。
站在这里,国防大和军医大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今天她才发现,原来两个学校的升旗台,从高处看,正好一南一北,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往同一个地方吹。
“夏桑子。”
孟行舟很久没有叫过她的全名,这么一声,夏桑子的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楼顶的风很大,几乎要把帽子吹掉。
孟行舟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着她,面无表情,沉声问:“你是不是非学医不可?”
夏桑子取下帽子,拿在手里,没有片刻犹豫:“非学不可。”
“可是你怕血。”孟行舟上前一步,逼近她,“你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因为你怕血。你看见血就会晕厥,你凭什么认为你这样的人,可以做医生?”
夏桑子被他吓到,有点语无伦次:“三岁你……你怎么了……”
“夏桑子你回答我!”
孟行舟声音猛地一抬,不止是气势,就连音量都压她一头。
“你拿着手术刀,不是救人是害人,你有几条命可以拿去偿还?”
“你回答我,夏桑子,你要怎么办?”
“这样一无是处,怯懦胆小的你,今后要如何做一名医生?”
夏桑子被孟行舟逼到角落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往她心上最痛的地方戳。
正因为这些话,是从孟行舟嘴巴里说出来的,才更让她难以接受。
夏桑子眼睛里含着泪,直到听见他说自己“一无是处”、“自私怯懦”,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几乎从心底嘶吼出来。
“我不会!”
“我不会害死人,我不会再怕血,我,夏桑子,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随随便便就能给我判生死,我不是这样的废物——!”
夏桑子的泪顺着眼睛流下,她情绪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睛里带着决绝以及孤注一掷的宿命感。
孟行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他低头,从夏桑子手心里,抽出帽子,用双手给她重新戴上。
“记住你刚才的情绪,你不需要事事隐忍。”
孟行舟给她整理仪容,拍掉军装上面的褶皱:“不爽就骂,不开心就哭,人生在世图个痛快,才不算枉活。”
“不过十六岁,活得像个老太婆干嘛,嗯?”
这一秒,夏桑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击垮,连渣都不剩,她说不上是茫然还是难过,竟放声大哭。
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任何人都不需要为她操心,她活得就像家长眼中乖小孩的范本。
她不敢犯错也不敢任性,她想得到家人朋友的喜欢,她想做一个优秀的人。
只有足够优秀,才不会孤立无援。
可是今天,却有一个人让她肆意骂、痛快哭。
有个人告诉他,人活一场,不是为了抱团取暖,不是为了取悦众生,不是为了有所依靠,而只是为了图个痛快。
孟行舟没有劝她,甚至没有安慰她,只是陪她站着,由着她哭。
等夏桑子哭累了,哭到嗓子都有点哑,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放在她手心,又是平时那副冷淡模样:“擦擦,你好丑。”
夏桑子抽出纸巾擦自己的脸,听见他这样说,瞪着他:“你今天对我有点过分。”
“我不逼你,你他妈能矫情一辈子。”
夏桑子理亏,没有回嘴。
孟行舟背靠栏杆站着,他侧身,看着夏桑子,扯出一个笑:“屁大点事,不就是怕血。”
夏桑子轻叹一口气,脸上难掩失落:“是不大,可是我不能改掉这个毛病,迟早会离开军医大。”
孟行舟说话还是那么狂:“我帮你改,有什么可怕的,你曾经连死都不怕。”
夏桑子一怔:“三岁……”
孟行舟走到夏桑子身后,单手盖在她头上,微微用力,把她的头转向军医大的方向。
放眼过去,从校门到学校边缘的围墙之间,被圈出一片小世界。
孟行舟的话听起来平淡,可字字都带着力量。
“这学校这么大,凭什么容不下一个你?”
夏桑子看着远方,咬着下唇不说话。
暮色降临,天空一片橙红,越往地平线颜色越深,喧嚣风声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今天她还是一个怕血的胆小鬼,今天她带着灰色情绪在生活,她怯懦她不安她心有魔障。
可是今天又有点不一样。
她想,可能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个人,他的出现会告诉你,生活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不是循规蹈矩,不是按部就班,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是哪怕孤立无援也内心无愧,无畏向前,不盼掌声,只求痛快一场。